「魔族是不可溝通的」

〈「魔族是不可溝通的」〉2023-12-12

　　在芙莉蓮的世界觀中，魔族是一種不可溝通的、本質是邪惡且以人類為食的物種。回憶中，在村長一句「這麼做就跟魔族一樣了」的提醒下，本就有所動搖的善良勇者饒過了一名擁有語言能力、外表年幼的魔族。於是，一段時間裡，年幼魔族便寄住在村長家，與村長和他的女兒一同生活。

　　在一些看似無憂無慮的畫面之後，是倒在血泊中的村長，與燃燒中的房子。在勇者的質問下，年幼魔族將村長的女兒帶給曾經被他吃掉女兒的一名母親。「村長已經不存在了」，他想要將這名女孩做為替代，還給那位母親被奪走的女兒。

　　這段回憶在情節裡被作為「魔族沒有人類的家庭觀念」以及「魔族只會為了自己利用人類的語言」的例證，來說明魔族的本性與溝通的不可能。並且也呈現了幾十年前與幾十年後，沒有親身被魔族欺騙的人類總是一再地犯相同的錯誤，以為能透過對話，和敵人達到一定程度的和平。

　　作為讀者與觀眾，人類無可避免地會將故事情節與故事外的世界進行聯想。一些人用這段情節來考慮近期發生的戰爭，也有人連結到國際社會過去數年積極想要透過與中國互動讓中國逐漸民主化的、至今成效仍令人有些沮喪的嘗試。他們用明喻或暗喻，去指認哈瑪斯或中國共產黨是如同奇幻故事裡的魔族般，不可能溝通的野獸。去呼籲一種「不可姑息」的態度，認為在這樣的背景下，敵意甚至該被理解為必須。

　　某種意義上，世界一直是被分割為西方與東方。從雅典與波斯之間的關係、被稱為「黃禍」的蒙古西征、蘇聯、阿拉伯國家、俄羅斯、中國。在種種所謂「世界性」的敘事裡面，東方永遠是邪惡與野蠻的一方，西方則是終有一天會勝利的文明。在九一一事件之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更是進一步以「反恐」為號召發動了諸多戰爭。

　　愈加劇烈的與高投入的，以文化為旗幟的衝突不斷發生。各式各樣的矛盾被簡化為不可避免的文化衝突，報復與仇恨不斷循環，杭亭頓式的文化衝突論成了一道強有力的自我實現預言。

　　可是我們之中，有誰親眼見過魔族？又有誰真的是魔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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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時代的台灣成長與生活著的我們，學習「西方」的文化、信仰「西方」的價值觀，追求著某種美國式的成功或歐洲式的素養。但在一部分「西方百姓」素樸的雙眼中，我們還是帶著一張－－在疫情最嚴重的期間會被視為「移動的病毒」的亞洲面孔。仍是那個在電影中要嘛數學很好且溫順、要嘛會功夫而顯得神秘的－－或許可能被馴服、但永遠無法真的被接納的東方人。

　　一次便打破藩籬也許是妄想，但這樣的衝突與刻板印象應該要一代一代地走向緩解的方向。而那樣的改變要可以發生，其前提條件是我們必須要放下那種根本性的、本質性的敵意與仇恨。

　　這並不是在說，我們要叫烏克蘭人去愛俄羅斯、或者叫台灣人去接納中國各種不合理的國際壓迫。而是，那些錯誤的行為並不本質地存在在任何種族、國家與文化之中。去簡化地宣揚一種不可跨越的文化差異，不是「認清事實」，而是一種帶了面具的種族歧視。

　　在那個奇幻世界中，的確，魔族被給定是惡的，或至少對人類與其他主要種族而言是惡的。從整體的社會考量來說，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並且時刻地對這樣危險的、虎視眈眈的敵人保持戒心，並需要在世界局勢的層次上壓制住它們。但作為一個個體，那名年幼的魔族，想要的僅僅只是安穩的、不被憎恨地活下去。就像被每一道人為建立的牆壁所隔開的，將在「這個國家」與「那個國家」成長起來、天生被要求背負慘痛歷史的孩子們。

　　那再一次造成悲劇與信任破滅的種子是：當他在進入這個社會之前，就已經被認知為一名吃人的惡魔，無可避免地被隨時憎恨著。這個村莊、乃至於這個社會沒有能力接納這樣一個被給定來自於不同文化的個體。無論他如何地去學習這裡的人的語言、去試圖做出行動來改變自己遭到憎恨的處境，他永遠不可能真正地融入。

　　因為他是魔族。更因為人們早已經認定了他是魔族。

　　如果千百年來被認為無法打倒的魔王最終都被打倒了，那一直以來沒有被達成的和平與互相理解，又為什麼不能從現在開始努力，來讓它在某一天被完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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