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新手,我曾有過無數次慘痛的交接經驗,有到任第一天,就收到前手的最後通牒,告知將一口氣帶走所有的團隊成員,好讓我可以徹頭徹尾「從零開始」;也有留了一屁股說不清理不斷的爛帳,迫使我和一問三不知的團隊夥伴挑燈清算到夜半;更有人前人後兩付嘴臉,表面疏通、實則離間,都還沒真正做到事,便得先應對前人生出的一堆事。
而身為舊人,我對待將至或未知的新人,總習慣將之視為自己人。也許是因為同溫層的惺惺相惜,也許是出自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惻隱之心,我非但做不出上述顛覆三觀的交接,相反地,反而發展出一套號稱「三娘教子」的交接守則,把交接當成考前三十天的速成班,務求高分歐趴(All Pass)。
如果不是因為這次轉職,我可能從來不會去思考,自己交付舊業、以及承接新缺的心態和方式,是不是有重新調整的必要。事實證明,三娘教子無用,life will find a way,人各有長,超過一半的工作模式,會隨在位者不同的意志與慣性而大幅更迭。
以及,當有了一定的工作資歷,我真的需要那麼仰賴前手的交接嗎?
答案也是否定的。
我記得到任新職後的一個月,伯樂老闆作東,提前和我吃了一頓耶誕晚餐,也讓我暢快發問各種管理的疑難雜症。散席後,我們併肩走在清冷而燦爛的台北街頭,我想起最後一個口袋問題是:「經過這麼多次轉任,你如何管理前任和你之間的交接品質?」
伯樂老闆輕鬆一笑,「我不需要對方跟我交接啊。這已經是我的生意、我的團隊,還有我的責任,不是嗎?你也不需要的。你只需要找到你的方法,可以和你的生意、你的團隊、你的責任,做出交代罷了。」
這句話,一直被我記在心上。我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回答。而它聽起來正像是我尋求已久、再簡單也不過的正解。
那天以後,我度過了許多艱辛的日子,中間的過程,應驗了伯樂老闆的形容,找到我的方法,向我的生意、我的團隊、我的責任,做出交代。
我當時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足夠、會不會是錯的。直到跨年夜那天晚上,團隊成員一一來到我面前,和我說,老闆,新年快樂,我們要下班了,你不要弄到太晚。我們明年再一起加油。
使我感動萬分的,並不是「老闆」的稱謂,而是曾經在我眼中,各自成陣、彼此淡漠的團隊,現在願意「一起」期待明年,許下「加油」這個舉重若輕的承諾。
是的,在2024年最後一個工作日,我是替辦公室熄燈的人,而我心中感受到的光明,比101的煙火更奪目耀眼。
我不會忘記,這份光明,正是前手留給我的禮物。所有的留白、卡頓、朦朧,是為了讓我相信,我本就有能力,使其豐盛、運轉、明確。
與其將所有的力氣都放在對「交接」的準備和期待上,我們只需要努力對自己有所「交代」,即是當責智慧的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