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最後一刻倉促地決定(根據自由的守則):就讓孩子想坐哪裡就坐哪裡。我卻沒有料到一件事:事實上只有四個位置是和其他位置不同的──也就是四個角落的位置。孩子會爭奪那四個位置,而且如果想坐在那裡的人越多,爭執就會越激烈。」 ──雅努什.柯札克,《如何愛孩子──波蘭兒童人權之父的教育札記》
寫「自律觀察思考札記」的這段時間,我的早餐讀物是柯札克的
《如何愛孩子》。在這個時候真是很「有用」,因為他直接寫出了他所遇到的困難,以及遇到困難時他的思考。這當中有許多「理想」與「現實」中的衝突、「自由」與「規定」的拉扯,比如上面那一段的「搶位子事件」。
閱讀柯札克讓我檢視自己的思考──會不會我是在替自己自以為是的理想在努力?而不是真正為了孩子?會不會我把自由當作一面美好的旗子,我舉著它領著小孩奔跑,卻對小孩團體裡的各種混亂無能為力?我的意思是,當我說要給小孩自由小孩才可能自主,當我說自主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慢慢長出來時,難道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我在面對小孩各種可預料或不可預料的行為時,我沒有不安?我不會無力?
有一回,在一次可預期混亂但我仍舊抱著期待的課堂結束後,我疲憊到不想說話。我知道我要等,但課堂上的混亂有時仍會吃掉我的耐心。在一片混亂結束後,又有小孩衝進教室,「老師,他搶我的外套啦!」我當時正收拾著桌面,我幾乎頭也不抬的說,「那是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所以我怎麼能夠苛責每天跟小孩相處八小時的老師沒有耐心?
在這份札記的
前言我曾提到,我想觀察的是──「小孩在自由的狀態下,真的有可能慢慢長出自律的能力嗎?」這個問題我目前仍舊沒有答案。沒有答案的原因之一是時間還太短,短短一個學期我還未能看到小孩在自主能力上的變化。那麼時間再拉長不就有機會再觀察下去?如果可以我也這麼希望,但事與願違,這個寫作課因故要暫時結束了(註)。
這個社團寫作課要結束了,而我想做的自律觀察還沒有答案, 但我卻開始思考另一件事──
「規則」一定會妨礙小孩的自主學習嗎?
如果對照我之前寫的文章來看,這個問題聽起來似乎有點自打嘴巴,但我卻不這麼想。很多事情並不是對立的,或者說從前我以為它是對立的,但後來才發現那可能是自己緊抓著某個東西不放。比如班上有小孩曾經向我建議,「你要排座位啦,你不要讓XX跟XX坐在一起,他們就不會吵……」但以前的我總是不以為意,我認為那樣就是限制他們的自由。
「長久以來我一直有一種迷信,覺得號碼會侮辱孩子。我固執地不想讓孩子根據號碼排隊,或用號碼安排餐桌的座位。而孩子喜歡自己的號碼:他九歲,剛好他的號碼也是九號。他的號碼是二十號,而他姑媽也住在二十號的房子。劇院的觀眾會因為自己的票上面有號碼,覺得自尊心受損嗎?」
當我讀到柯札克寫的這段話,我轉頭問Y,你記得你小學時候的號碼嗎?你喜歡你的號碼嗎?Y說記得啊,他是3號,他喜歡他的號碼。其實我也記得我的號碼,我是4號。4這個有些人可能不太喜歡的數字,我卻不討厭,我替自己的號碼賦予意義;因為我喜歡的隔壁班的男生,也是4號。
後來我又想,我讓小孩自己挑想要書寫的照片時,為了避免他們搶照片而一團混亂,我訂定了挑選的規則。既然我為了課程進行順利,在挑照片這件事上訂規則,那麼我為什麼對替小孩安排座位那麼抗拒?
原因似乎與柯札克相同,我覺得排座位違背了小孩的自由意志。可是,難道不是這樣?但後來我又想,「規則」與「自由」之間的關係是什麼?身處在社會裡的規則,我害怕它嗎?我擔心它剝奪了我的自由意志嗎?我為什麼那麼害怕教室裡的規則?
再仔細的問進去,我想原因可能是我擔心自己濫用屬於大人的權力。
放寒假之前,我在朋友開的繪本咖啡館進行了為期四堂的寫作課。課程在一個舒適的木地板空間進行,沒有特別安排椅子,而是以坐墊代替。上了第一堂課後,其中幾個小孩熟稔起來,他們用坐墊玩起築堡壘的遊戲。
依照之前的經驗,我知道空間裡如果存在著坐墊之類的東西,某些小孩很難不玩起來;但我又想,這個課是他們自己想要參加,如果他們「想要」上課,應該會「自主」決定不要玩。所以一開始,我同樣跟他們說明了這樣玩會影響到其他的同學,但後來我發現,他們似乎無法忍住不玩。
那麼,我該拿走坐墊嗎?我如果拿走坐墊,是拿走他們的自由嗎?
我回想起一個「大人很吵」事件。某次我去到西部某個小學上拓繪課,小孩們都準備好用具準備上課了,但不曉得為什麼在同一間教室中,有六、七個老師在後邊聊天。我本來以為他們是要一起上課的,所以再次說明要準備上課了,但那些老師還是一直在聊天。後來有小孩說,「他們好吵……」最後我走過去對那些老師說,「如果你們沒有打算一起參與活動,那麼請你們去其他的教室討論事情好嗎?」
當然這跟小孩在上課時的玩鬧事件有點不一樣。但我現在提這件事想說的是,我可以那麼理所當然的請大人不要影響我們正在進行的課程,是因為我覺得他跟我站在同樣平行的位子,我完全不擔心自己動用了屬於大人的權力。但是面對小孩,同樣是發生了影響課程進行的事件,但我在處理這些事件時卻多有顧慮;我希望小孩「不要做什麼」,卻不敢坦白的說不行,因為我害怕影響了他們自主決定的權利。
但是,對小孩說「不行」,一定會影響小孩發展自主的能力嗎?
「透過禁止,我們反而會讓他的意志力變得更為堅強,同一時間他將學會如何自制和退讓,如何在有限的空間發揮創造力,如何溜出規範的界限,以及抱著批判的態度看事情。」柯札克說。
而柯札克同時也說,「禁止和命令的履帶,是為了我們自己的舒適而運轉。」
規則不一定要訂,規則也不是一定不能訂。僵硬的規則可能會吃掉自主的能力,那麼,擁有彈性的規則呢?今天如果我不訂規則,今天如果我說不行,究竟是「為了什麼」?我想這是作為「老師」這個角色,不斷要面對的問題。
學校的社團寫作課結束後,這個自律觀察思考札記也暫時告一段落,但這不代表我之後就不會再書寫關於自主學習這方面的論述。在我未來打算發展的寫作課中,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仍會繼續觀察思考自由與自主、以及規則與自由,這複雜又難以定論的議題。
當然,寫作課的重點還是「寫作」。接下來的課程與文章,我會把重心擺在觀察每個小孩的不同特質,以及他們在寫作上的可能,並以小孩的作品來分享,大人可以怎麼陪伴小孩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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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R小學的社團寫作課是由某基金會的經費支持,但今年該基金會有其他的資助計畫,因此R小學的社團寫作課也因此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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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