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華夫
楔子:
桂華暈溼向晚。 生面別開的「作文比賽」悄然開鑼。 普羅大眾網路推薦。 「文學史」已然跌入秘史,拔得「近代」的頭籌。 評審團是天上人間,眾聲喧嘩。 末了,牧神午後的「造物者」榮任主委。 諸天為之震動,一腳踩下諾貝爾。 霎時,半掩的帷幕全然褪盡。 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門道,亂烘烘。
1)最佳小說「性敘述」獎:
「主委,大家好!建議大夥先通個氣,議一議,
《肉蒲團》及
《色、戒》是入圍?還是得獎?」
頓時,交頭接耳,眾聲喧嘩。
主委─「造物者」─咳了聲,說:不急,清朝的袁枚有詩云:
『愛好由來著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
阿婆還是初笄女,頭未梳成不許看。』
大家先看看,「陳老」(陳忠實)的
《白鹿原》秘史如何書寫「性敘述」。
「陳老」第一步,先嚷嚷:
「辛亥革命倡導女人放腳,「五四運動」提倡婦女解放,經歷過程卻十分艱難的。於是,我對寫性有了一個基本把握;」
「陳老」揮完大旗後,又宣示:
「如果包含著文化心裡的東西,那就寫;如果不含這個東西,讀者為什麼要看你寫這種東西呢?」
臨末了,「陳老」還著實立了十個字的大字報:
「不迴避,撕開寫,不做誘餌」(《我與白鹿原》第88頁),
貼在他屋裡的日曆版上,交底交心。
不就是寫「性」這事,有這嚴重?
可不?連王小波的
《黃金時代》一不小心會誤讀成《黃色時代》。
而位於「廢都」中的「孕璜寺」,所孕育出的「黃段子」,瀰漫全書。解禁再版的
《廢都》,仍保有很多框框,不知是「仍被刪去」,還是鬻書噱頭?謎底大概只有《廢都》裡的男主角─作家兼書店老闆─「莊敬之」才知道。
《廢都》裡的一些「黃段子」雖看似機巧,卻戲謔過頭,「意在言外」的揭穿了人們「性禁忌」的面具。
就如,人們出門必得衣蔽體,人們的「傳宗接代」也還得戴著「基本尊嚴」的面具。
誰都有母親姊妹,小說裡的「黃段子」,應適可而止,免得小說讀者尷尬。
這時,主委─「造物者」─猛然咳了聲說:「有事說事,比賽比的是『小說文學藝術價值』!」
話說,混沌太初,「造物者」為了避免人種滅絕,就設計了性交的「禁果」,並引誘亞當夏娃去偷吃它。(按:張愛玲
《國語本《海上花》譯後記》說:「《海上花》第一個專寫妓院,主題其實是禁果的果園,填寫了百年前人生的一個重要的空白。」(注:張愛玲是指中國社會百年的愛情的「空白」)
張愛玲卻沒想到,她的「禁果」說,卻意外掀起世間的紅塵滾滾。 人是唯一知道自己終歸一死的動物,所以極度怕死,拼死也要「活著」。
人雖怕死,卻更貪心,不僅「此岸」今生要活著,更要「彼岸」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三不朽」。 也就是說,人死命的追求「永生」(Immortality)。 中國式的「永生」,就是生兒子,留一塊骨肉,世世代代的「活著」。
但中國式的「永生」卻不人道,張愛玲
《自己的文章》說:「投資在兒女身上,囤積了一點人力——最無人道的囤積。」(請看拙文
張愛玲的後半生傳奇─文學與藝術(1))
而最弔詭的是,雖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女兒這塊肉竟然不能傳宗接代!
不是可笑嗎?沒有女兒「母親」,又那有「永生」的兒子呢?
除了生兒子,中國式的「永生」另有曲高和寡的「文化永生」,例如:1)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2)黃鶴駕返的瑤池仙境,及3)「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涅槃。
「主委,大家好。插句話,你剛才有無影射有「博士生導師」頭銜的
「文學導師」,寫文學批評,也是在拼「三不朽」?」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造物者」拈花微笑的開示:「小說文學的是非恩怨,皆因捕風捉影、對號入座而起。不可不慎。」
有事說事,言歸正傳。
話說當初,混沌出開,「造物者」設計完「禁果」,才發現「禁果」根本不敵人類的獸性─性,
《紅樓夢》就說人們:「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禁果」毫無「警世恆言」的效果。
於是琢磨著要把吃「禁果」這字眼,改成「床戲」或「炒飯」。但發現這兩詞,雖有人用,但畢竟「警世」效果還是有限。
再三琢磨後,就把決心把「吃禁果」,改成「吃蹄膀」。
理由是,「食色性也」,不管是漢子,還是婦人,日久沒有「行房」就如日久未食腥羶油膩的蹄膀,死命也要解饞偷吃,可是一旦得手,卻看到就噁心。
《廢都》小說裡,六次提到「噁心」。
錢鐘書小說《紀念》裡也說:「塞飽了油膩的東西」。
當然,最好的理由就是「吃蹄膀」的驚悚效果了。人若模仿《肉蒲團》裡面,兩個人吃完再三個人、五個人吃,並且夜裡吃完,白天還吃。肯定吃不了幾天就心血管阻塞,油枯燈盡,早一班船登上「彼岸」,駕鶴西歸。
而短短三個字的「吃蹄膀」,可以「托物起興」出:「食色性也」,「油膩噁心」,「油枯燈盡」,也就是以最少的字托興出最多的意象,造就超高的「文字密度」。
雖然「造物者」創造了「吃蹄膀」這詞,但還是放心不下人類的「吃蹄膀」,於是就藉口聖人大德,緊急頒佈「三從」(從父、夫、子)及「四德」(婦德、言、容、工),並嚴禁亂倫爬灰、養小叔子。
「造物者」是怕「混帳」的吃「吃蹄膀」,會混淆了的「族姓譜系」,將來即使核對祖宗八代的「八字」,也難免「近親相姦」的「劣生學」。那後果就並非「隔江猶唱後庭花」的亡國之恨,而是畸形癡呆的種族滅絕。
如今,社會進步了,女性自覺了,泯滅人性的「三從四德」掃進了歷史垃圾堆。取而代之的是揮舞「道德倫理」大旗的「文學導師」。
但正如
神話宗教大師坎伯說的,英雄朝聖途中所碰到的「英雄導師」是要為英雄「扶上馬,送一程」。
但偏偏有些「文學導師」,一手扛著道德大旗,一手摁下馬頭河邊喝水,結果,水沒喝著,馬已然嗆死。
「文學導師」到底是要「嗆死」,還是「扶上馬,送一程」?其間的琢磨,是智慧。凡是文學作品─包括《廢都》─任何人都可以說上兩句,「文學導師」更是可以評論;但他最好專業的說清楚講明白,缺陷在哪?改進之道如何?要落實體現「扶上馬,送一程」嘛!
「禁果」扯出了一連串的「吃蹄膀」、永生、亂倫、道德、尊嚴、面具、及「很多框框」的《廢都》,但真正嚴重的,是扯出了「罪惡感」。
人若做了錯事,觸犯了「道德」,就會有「內疚」,就會有「罪惡感」;
例如,婦人偷漢子被撞破,羞愧內疚。
然後呢?
「舉身赴清池」或「自掛東南枝」嗎?(注:引自
《孔雀東南飛》)
中國人並不瞭解「內疚」及「罪惡感」。
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說:「現代中國文學之膚淺,歸根究底說來,實由於其對'原罪'之說,或者闡釋罪惡的其他宗教論說,不感興趣,無意認識。」 這次,人類的思考,「造物者」並沒拈花微笑,只咳了聲,開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