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黃色信封袋裡的派克金筆》 ─文學與藝術(30)

2023/09/10閱讀時間約 36 分鐘

作者:陳華夫

(本小說最近一次內容更新是在2024/3/3)

楔子

歲月難經久,月亮圓又缺。
天空星稀,細雨斜落。
真情總成痴,痴情終成悔。
繾綣歡情的須臾片刻,只待今生夢中再尋覓。

不被祝福的愛情,偷偷摸摸的走到了盡頭。
王薇臉龐後方,向晚的月亮,濕黃的分外哀愁,滴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女神哭了,諸天也泣下同情的眼淚。 

今生相欠,她給我的,我給她的,就都在這了。
但卻是馬明,狠心的把父親釘在儒家教育的十字架上。
伊卡洛斯的蠟翅膀,已被太陽燒成了灰燼。 

漫天水花,濺起四處飛舞的童年笑靨。
今日何日,天女下凡。
竟是我,忍不住褻瀆了她的胸脯,還偷偷吻了她的嘴唇。
今朝近在眼前,已是咫尺天涯,天上人間。
妳我今生無緣,只能淚眼相送。

繁弦急管已響起,音樂的盛宴劃下了休止符。
近鄉情怯,家愁與鄉愁,何處是歸程。
今生相欠,我給她的,她給我的,真的不相欠嗎?
 ************
那年是1963,馬明,我,13歲。
「嬰兒潮」年代正流行校園民歌。

那年我們來到小小的山巔
有雨細細濃濃的山巔
你飛散髮成春天
我們就走進意象深深的詩篇
你說我像詩意的雨點
輕輕飄上你的紅靨
....

這首《拜訪春天》,你是聽過的。
************
一闕殘月,冷冷的掛在天邊。
我挪了重心,由左腳到右腳,左腳已經酸麻,得換右腳。
多年罰跪心得,左右腳輪流麻,比雙腳一起麻,少點難過。
今天夠倒楣,才擊出一記凌厲抽殺球,老遠,瞧見妹妹馬貞跑來。
「哥,快回去!」妹妹馬貞小我兩歲,最不忍父親毒打我。
球拍丟給妹妹,三步兩步跑回家。
迎面,父親吼聲:
「叫你不要出去混太保,我看你是皮癢了,功課做完了沒有?」
「做完了。」
「每一科都考了一百分沒?」
「沒有。」
「講過多少次,沒有每科一百,就不准出去玩,到院子裡罰跪!」
右腳又酸麻,再回左腳。
今天,算是走運,躲過一頓鞭子。
肚子陣陣絞痛,胃餓過頭的抽搐,罰跪不准吃飯。
夜已深,透過竹籬笆的縫隙,窺見四鄰的燈光,已熄滅。
盼到母親來說:
「快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

一屁股癱躺在地上,霎時,千萬支細針,刺進雙腳,酸麻到不行。
半晌,才能扶著牆壁,拖行進了客廳。
打開牆角的行軍床,架在擁擠的椅子和茶几之間。
動作得快點,天亮前,得還原客廳。
方才伸直不太聽使喚的雙腳躺下,鼻頭難忍的酸澀,淚水潸然而下。
這屋簷底,討好父親真太難。
上次,拿到桌球賽冠軍獎品,黑亮鑲金邊「派克金筆」,腦裡浮現出父親那支斑駁泛白的舊金筆,連夜獻給父親。
萬沒料到,父親蹙起眉頭,冷颼颼的說:
「說過多少次,要多花些時間念書,你就是不聽,這東西我不要。」
心裡淌血,使盡吃奶力量,竟博得逆子的罪名。
    ******                *****
馬明擺脫客廳打行軍床,是搬進大學宿舍以後。
也不知天生,還是後天,馬明爭勝成性,不管多瑣細的爭端,絕不認輸。
一日,在宿舍走廊,與隔壁同學辯論尼采與柏拉圖,同學皆無法安眠,直到天亮,上課鐘響,他倆才鳴金收兵。
馬明「槓子王」封號,頃刻之間,傳遍全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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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學,回家是能免則免。
今天,回家討生活費,每月一次。
步出老家火車站,天空陰霾,飄著細雨,一排排的排班三輪車,都放下擋雨的透明膠布。
家裡生活向來拮据,供大姊念大學有困難,大姊才考進三年制高中師範。
大姊從十八歲起,賺小學老師薪水,貼補家用。
家裡七口人吃飯,只靠父親微薄軍人薪水,往往月底,難以為繼,逼母親向鄰居借錢買菜。
能念大學,家裡別的事不應說三道四了。

我不願回家,另有緣由。
大姊薪水貼補家用後,「長女綜合症」日益發作,動輒打罵讀小學的弟弟。
妹妹馬貞甚是不滿,姊妹倆經常口角。
今天,前腳踏進家門,聽見妹妹吼叫:
「大姐,妳不可以動不動就打弟弟!」
「為什麼不可以!爸若不打妳哥,他今天考得上公立大學?」
大姊一邊回嘴,一邊瞥了一眼進門的我。
「不要吵了,煩不煩,妳倆再吵,我就要冒火了!」
父親上了年紀,已漸少高聲怒罵。
聽見妹妹回嘴:
「我就要吵,大姊打小弟,本來就不對,你卻每次袒護她,根本是助紂為虐!」

妹妹竟敢回嘴。
若我回嘴,先抽二十鞭。
只見父親縱身撲向妹妹,揮舞雙臂,重拳驟然而下。
父親從未罵過乖巧瘦小的妹妹,更沒打過。
我飛奔過去,撲趴在父親背上,力圖架住父親揮舞的雙臂。
無奈,從小罰跪,營養又不良,身形單薄瘦小,不敵父親高大壯碩,被他架離地面,來回甩盪。

好一陣子,父親放盡了氣力,口中呢喃:
「竟敢回嘴,我打死妳,打死妳....」
我快步攬妹妹入懷,四面環抱著她。
父親要再打,打我吧。

妹妹沒有哭喊,卻不斷顫抖抽搐.
我想,壞了。
心理學上說,這是驚嚇過度,馬上得打鎮靜劑,遲了怕會精神失常。
脫下夾克,套在妹妹身上,扶上腳踏車,
「抱緊我,不要摔下去。」
急忙跨上腳踏車,回頭瞧了一眼呆愣在門口的父親、大姊、二姊、弟弟及母親,死命的踩踏出去。

天空仍飄著細雨,冷風迎面撲來,我打了個冷顫,頓覺妹妹的身體已回溫,沒先前的冰冷。
小妹啊!挨頓打,算不得什麼。從小,哥挨打,妳都看到的。
一定要挺住,千萬不要做傻事,還有哥哥!
我死命踩踏,風變急,雨也加大。
過了這個上坡,前面是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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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並非只是個「槓子王」,他精通十八般武藝。
千奇百怪的疑難雜症,到他手裡,頓時迎刃而解。
比起《百戰天龍》影集裡的「馬蓋先」,毫不遜色。又姓馬,「馬蓋先」封號,不脛而走。
這個東方「馬蓋先」,碰到心儀女生,舉起白旗就逃之夭夭,不給自己留下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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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馬明升上大四。
一天,他晨跑經過鋼琴教室,耳朵傳來蕭邦的夜曲,感傷而哀愁。
尋著琴聲,瞧見一位水藍色連衣裙的女生,長髮披肩,白皙纖細的手指優雅的飛舞在黑白鍵盤上。臉龐白裡透紅,凝脂般頸項,窄窄肩膀,挺立胸脯,簡直是尊維納斯女神雕像,完美無暇。

馬明劈劈啪啪拍手,說:
「蕭邦彈的真美,我是物理系四年級馬明,同學叫我『馬蓋先』。」
「我是音樂系四年級,王薇。」
王薇合上琴譜,放進米色手提袋,轉頭離去。
她本以為同學口中的「馬蓋先」,會像影集裡本尊的高頭大馬。
不料,竟小了一號,自己穿上高跟鞋,怕是要高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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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晚上跑遍書店,選中俗氣的粉紅色系列信封與信紙。
首次寫情書,怎麼寫都不滿意。
那些在報紙、校刊寫文章的本領,皆派不上用場。
揉掉了大半本信紙,才勉強完成一封。
他深怕吃女孩的閉門羹,只剩寫情書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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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後,王薇回家。
院子裡木棉花,紅紅火火開了一樹,搖曳在藍天白雲之間。
「小姐,有妳一封信,粉紅色的──。」劉媽把「的」,拖的很長,還朝王薇擠了擠眼睛。
拆開來,馬明的。
他是「馬蓋先」,神通廣大,追女孩,還寫情書?

「小姐!差點忘了,妳爸交代,六點圓山飯店給妳袁叔接風,特別叮嚀,不許穿T恤牛仔褲平底鞋。」劉媽說。
王薇瞅了手錶一眼,已經5:30,得快換衣服。
袁叔是爸爸在美國康乃爾大學留學時的同窗。爸爸回台創業,袁叔則在哈佛大學教書。

王薇選中了水藍色小晚禮服,配上黑色法式三吋高跟鞋。
她踏進圓山飯店的宴會廳,映入眼簾奪目的鑲鑽吊燈,撲鼻而來觥籌交錯的四溢酒香。
小晚禮服裹不住的香肩與乳溝四處可見,校園的T恤與牛仔褲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薇聽到袁叔對身旁的兒子說:「麥可,你看,大美人終於來了,相信我說的吧!整個麻州劍橋,哈佛、MIT找不到這麼有氣質的美女。」
麥可袁湊臉過來,行了個美式貼面禮。
眾目睽睽下,王薇臉頰有些發燙。
她心想,馬明如此親她,怕是得踮起腳尖。

麥可袁舉杯對王薇的爸爸說:「王爹地,你福氣真大,有這麼漂亮的daughter。」他嘴巴甜膩的宛若巨嬰在撒嬌。
王薇偷偷打量麥可袁,挺拔的駝絨羊毛米色西裝,正好般配她的小晚禮服與身材,她倆走在一起,絕對是人人稱羨的俊男美女。
可是,王薇覺得馬明五官端正,透著股聰明勁,上心舒服。
不像麥可袁,左一個,右一個”王爹地”,膩的她噁心。
唉!剪不斷,理還亂,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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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等信,真難熬。
每次回宿舍,急著去開信箱,無例外,鎩羽而歸。
後悔,不該魯莽寫情書。

第四天,天堂大門,開啟了門縫。
王薇回信了。
馬明一刻不停,買了個大號的黃色信封袋,王薇回信編為001號,小心翼翼放進黃色信封袋裡。
馬明正式追求王薇。
寫情書,雖是苦差事,卻可省下他不少約會上館子,看電影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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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妹妹馬貞迎面叫住馬明說,「你是不是在追音樂系花王薇?」
馬貞兩年前,考進了同校,兄妹倆是學長學妹。
我未置可否,說:「妳認識王薇?」
「誰不認識,她爸是我們『慈幼社』樂捐大戶。上次,社裡的慈善音樂會,她水藍色小晚禮服,三吋高跟鞋、步出黑色賓士轎車,男同學的眼珠子都掉了出來。」

我感到胃抽搐,說:
「我趕著寄信,再聊!」
說完,揚了揚手中的信,跨上腳踏車離去。
我心想,真是惡夢難逃。王薇家裡不是普通的有錢。
她平常T恤牛仔褲平底鞋,是刻意的。
難怪,她舉手投足,盡是掩不住的貴氣,令我自形慚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此刻懸崖勒馬,免得害她越陷越深。
我在郵筒前,來回踱方步。
半晌,才把信丟進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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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媽,有沒有我的信?」王薇問。
「郵差還沒有來,妳已問了兩次,小姐。」劉媽說。
王薇奇怪,幾天沒信,也見不到人,該不會有什麼事?
馬明總令她牽腸掛肚,見不到人,還有點想他。
昨天,她紮了個馬尾巴,到高爾夫練習場外跑步,想與馬明來個不期而遇。
她老遠看到他奮力擊出一杆,小白球應聲奔上天際。力與美百分百,可惜比麥可袁小了一號。

昨天,爸爸對她說;「聽劉媽説,妳一天要收三、四封粉紅色的信。下禮拜六,我有空,請男朋友家裡晚餐,見見面。」
王薇正在擔心馬明敢不敢來家裡,耳邊就傳來:
「小姐,郵差來了,有封粉紅色的信。」
連忙拆開,信上說,他剛拿到報社付的稿費,這禮拜六,請看電影、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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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六的電影院,擁擠。
排隊買票的,彎了兩個彎。
在那個「嬰兒潮」擁擠的年代,情人約會的「私密空間」,極度匱乏。
臺北火車站旁,西門町的旅館,兩小時「休息」,算一節。
乍看,旅館門前都沒有長龍排隊。
情人們都先拿了定時入場的號碼牌,再避人耳目的四處逛街。
旅館房間供不應求之下,電影院及「純吃茶」,替情人開了另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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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進場時,電影已經開演,白花花如探照燈的光束,頭上掃射而過,忽強忽暗。
王薇每次與馬明在暗處摸索,總掩不住瞞著爸爸偷吃禁果的激情。
不被祝福的愛情,只能偷偷摸摸,暗處繾綣歡情。忐忑之悸動,在奪目的鑲鑽吊燈下,難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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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走道很窄,撲鼻王薇淡淡的體香。
我心頭蕩漾,手臂被她柔軟的胸脯緊緊貼著。
王薇前陣子才允許雨中依偎,傘下偷吻。
我才熟悉了她淡淡的體香。
有次過馬路,不小心環住了她的腰肢,頃刻,被她掙脫。
我心頭一震,她是不願意的。
害我臉紅耳赤了老半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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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散場,我倆進入外牆霓虹燈耀眼的「西海岸」,西門町消費最貴的「純吃茶」。不用排隊,我打聽過。
裡面一片漆黑,地上微弱的走道燈,間隔著數目不詳的高背雙人火車座椅,保證誰的臉孔對方都看不清楚。
王薇這才寬心下來,方才還跳的七上八下。偷偷摸摸,把命都搭了進來。要是撞見熟人,可怎麼得了。

我附在她耳邊輕聲說:「帶妳見識一下,沒來過吧!」。
「你來過?」
「沒有。」
我手心隨即被王薇重捏了一下,她似乎不相信。
她真是瞎操心。不是為了她,我那捨得花這個錢。
服務員打著迷你手電筒,端來飲料,收了錢,消失於黑暗。

茶几上蠟燭杯的小火苗,搖曳閃爍,世界只留下我與她。
我心跳噗通噗通,瞧她吸了口果汁,取下髮夾,頭一甩,長髪披肩而下,半遮住她白裡透紅的臉龐。
「最近信少了,下禮拜六,我爸請吃晚餐。」
「妳家很有錢。」
「誰說的?」
「妹妹馬貞是妳們『慈幼社』的。」
「我爸有錢是我爸,我是我。」王薇煩心馬明的身高,過不了爸爸這一關。
她清楚馬明自卑什麼,總避免提起。
她自己就跨不過「矮身高」和「沒有錢」這兩個坎。
「我家沒有錢,妳爸一定反對。」
「不要再提我爸!」王薇似乎心頭極亂,雙手掩著臉孔。

我心一橫,擁王薇入懷。
她絲毫沒有抗拒,反而緊緊的環抱我。
我悸動不止,她的胸脯這麼緊貼,是真喜歡我。
王薇靜靜躺在臂彎,緋紅的臉龐在微弱的燭光中,閃爍著些許嬌羞,高貴矜持化為了誘人嫵媚。 
我看呆了。她是我今生的女人? 

低頭吻去她眼角上的淚珠,貪婪的吮吸她淡淡的體香。
她動了情,盡力回吻。
我心頭一震,這可得負責,養得起如此貴氣的大小姐?
手掌不聽使喚,偷偷滑向她胸脯。
不料,被牢牢抓住,前進不得。

我心頭一震,她還是不願意的。
我坐直身子,王薇跟著起來,攏理著凌亂四散的長髮。
不被祝福的愛情,偷偷摸摸的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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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出黑色鑲金邊的「派克金筆」說:
「後天是妳生日,送不起貴重禮物,這是我比賽獎品。」
顫抖的遞了過去。
加補一句:
「妳向來不缺好東西,嫌它的話,就把它丟掉。」
繾綣歡情的須臾片刻,只待今生夢中再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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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媽,等會,馬先生來晚餐,請他客廳先坐。」王薇從二樓吩咐劉媽。
馬明該不會放她鴿子吧?
王薇一早,發愁這個「派克金筆」,筆身又粗又圓,掛在身上,醜死了。
她透過樹梢,瞅見他進門。
忙將「派克金筆」收進抽屜,匆匆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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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步入客廳,迎面一位珠光寶氣,五官高雅的貴婦,準定是王薇母親。
「歡迎馬先生,我是王薇的媽媽。」
「伯母好!」
奪目的鑲鑽吊燈映入眼簾,底下擺了一架白色掀蓋三角鋼琴。
客廳寬敞,足以讓我架個一兩百張行軍床睡覺。

王薇方才下樓,聽到母親說:「這白色掀蓋三角鋼琴,少說也要兩百多萬....。」
她連忙打斷:「媽,開飯了,去飯廳聊。」
我抬眼瞅見王薇步入飯廳,就聽到她爸爸說:
「令尊在那高就?」
「伯父好!家父軍職退休在家。」
我彷彿又瞧見了父親冰冷挑剔的目光,慌亂之間,碰落白瓷筷子,掉在地上,斷成兩截。
偌大的飯廳,頃刻寂靜的連掉根針都聽的到。
我的胃開始抽搐。
匆忙告辭,將命運全賭在王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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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送走馬明,回到座位。
爸爸對她說:「妳穿高跟鞋,怕是比妳剛才那位男朋友,高半個頭吧!妳袁叔已替妳洽談好「茱麗亞音樂學院」,就在波士頓的「麻薩諸塞大道」邊,走幾步路,過了查理斯河上的「哈佛大橋」,就到達MIT和哈佛大學。妳六月畢業,正趕上9月秋季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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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急著打電話給王薇。
「馬先生,小姐不在家,出遠門。」接電話的是劉媽。
我意識到王家封鎖電話。

正在發愁,不料,電話另一端,傳來王薇的聲音:
「劉媽我來接....喂!是馬明?」
我說:「是我,妳爸怎麼說?」
「我爸說,你吃飯時說話,動筷子指指點點。」
「那妳自己呢?」
「我從小最聽爸爸的話!」
我頓時全身發冰,王薇在打爸爸牌。她是真的不願意,不願意我這個癩蛤蟆吃天鵝肉。
我惱羞成怒的說:
「既然這樣,晚上8點,老地方,見最後一面。」
說完,立刻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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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又急又氣,他竟這般掛她電話,什麼事都比別人快好幾拍。
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自以為是,從來不好好商量。
他真的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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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淌血,翻開黃色信封袋,情書已編到五十幾號。
這可是我的青春,我的初戀,真這麼退還?
肉麻纏綿的情書,如今讀來,格外令人心碎。
臉紅心跳的戀人私語,雖當不了真。但落入有心人手裡,仍是王薇的禍害。
早點退還她,好讓她安心,找個比我好的。

我不捨的重讀所有情書,帶著淚痕。
我痴情貪婪王薇的愛情,卻負擔不起滋養愛情的麵包。
不被祝福的愛情到了應該鬆手的盡頭。
我一封一封擦乾情書上面的淚水,放回黃色信封袋。
真心愛王薇,只能揮淚退還她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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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的悲劇,並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而是以不完美的人類之軀,追求連神也無法企及的完美。
馬明必須完美,他父親才挑不出毛病,才可逃掉皮開肉綻的毒打與遊街示眾的罰跪。
馬明這種悲劇,心理學叫「強迫完美症」。
「強迫完美症」強迫馬明拼命贏得每場爭論、拼命贏得每場冠軍、拼命贏得完美女神級的王薇。

不被祝福的愛情到了應該鬆手的盡頭。

本質上,馬明強迫自己成為父親無可挑剔的完美之人,因此不能承認自己「矮身高」和「沒有錢」的缺點。
承認了,就不完美。
馬明無可救藥的妄想自己是「馬蓋先」,可以奇蹟式的變成壯碩高大、可以奇蹟式的賺進萬貫家財。

佛洛伊德「心理分析」認為,任何嚴厲挑剔、打罵的父母,教養出來的子女,不是罹患「強迫完美症」,如馬明,就是罹患「巨嬰症」,如麥克袁。
無數隱形的馬明與麥克袁,滿街行走於儒家社會中。要嘛,拒人千里之外,追求自戀般自給自足之完美,要嘛,宛若巨嬰般的見人即撒嬌。

馬明固然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祭品,馬明的父親又何嘗不是?
上一代的罪孽,不會止於下一代。
一代一代的相傳下去。
但卻是馬明,狠心的把父親釘在儒家教育的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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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看不清,希臘神話伊卡洛斯的「蠟翅膀」正是自己的「矮身高」與「沒有錢」,於是揮舞著「蠟翅膀」,飛蛾撲火般的玷污了女神的胸脯,瞬間被太陽燒成了灰燼。

馬明心知肚明,王薇在意他的「矮身高」和「沒有錢」,刻意T恤牛仔褲平底鞋的約會相見。
但他卻一直欺騙自己:「我馬明是「馬蓋先」,王薇獨具慧眼,王薇根本不會嫌我矮,也不會嫌我沒錢。」
他寧願揮淚退還情書,卻不敢捅破這層紙窗戶。
難不成真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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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星稀,細雨斜落。
我瞧見王薇撐著熟悉的白底圓點小花雨傘,款款行來。
熟悉的T恤牛仔褲平底鞋,熟悉的長髮,似乎又撲鼻了淡淡的體香。
只見她秀麗的臉龐,抹上一層淡淡的愁容。

我接過雨傘,刻意保持距離。
不料,王薇竟依偎了上來。
我心裡大喊,壞了!
腋下的黃色信封袋,竟成定時炸彈,滴滴答答的倒數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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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依偎著馬明,放下心裡大石頭。
她渴望,能永遠這樣,地老天荒。
她納悶馬明腋下的黃色信封袋,問:
「那個黃色信封袋裝的什麼?」
馬明說:「妳的情書。」
定時炸彈倒數到了”00:00”。

王薇頃刻爆炸,馬明真來放她鴿子。
王薇心想,怎麼,退還情書?裡面全是虛情假意,欺騙你的感情?
太令人心寒,那件事沒有依你。
那天「純吃茶」,我緊張抓住你手掌。
是你自己停住,能都怪我?
*******                          ******
我將腋下的黃色信封袋,擺在咖啡廳透明的茶几上。
抬頭瞧見印在玻璃窗上的王薇,愁容之上,蹙緊了眉頭。
店裡播放的蕭邦夜曲,感傷而哀愁。
「最近彈蕭邦?」
千言萬語堵在我胸口,吐出來的,竟是這句沒頭腦的話。
王薇說:「你情書中沒少吹牛,是『馬蓋先』,我爸反對,就私奔!」
說完,黯淡的眼神,頃刻燃燒起來。

我低下頭,躲開灼熱的目光,怯怯的說:
「我配不上妳,退還情書,讓妳安心,找個更好的。」
王薇立即說:
「配不上?為什不早說。你不是「馬蓋先」?分明是不堪我爸一擊。說要私奔,你真敢嗎?的確不配做我的情人。」
說完,王薇抓起黃色信封袋,放入米色手提袋,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趕忙結帳,追了出去。
只見細花雨傘逐漸沒入對街人潮中,紅綠燈號誌已是紅色。
一切太遲,追不上了。
我佇立在十字路口,良久,全身淋的濕透透。
臉上流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伊卡洛斯的蠟翅膀,被太陽燒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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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冒雨、三步兩步離開咖啡廳,回到家中。
從米色的手提袋中,拿出沾了些雨水的黃色信封袋。
小心翼翼上下前後擦個乾淨。
再打開抽屜,將黑色鑲金邊的「派克金筆」放進去。
王薇此前賭氣將馬明給她的所有情書,通通燒成灰燼。
今生相欠,他給我的,我給他的,就都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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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我再三提醒妳,這個春假,有美國朋友要來波士頓找我。妳一定要英文說妳是我妹妹。不要總是中文”喂”個不停。」
妹妹馬貞才來「波士頓大學」,就讀MBA,有獎學金,很不易申請。
她們宿舍春假整修,來我宿舍打幾天地鋪。
「哥,你真的要泡洋妞?」
什麼都瞞不住這個鬼靈精丫頭妹妹。
珍妮佛說,春假機票不好買,在候補中,周末一定會到波士頓。
妹妹曾多次露骨說:
「哥,你這個東方矮個子,洋妞三兩下壓的你喘不過氣來。」

妹妹對我的愛情,毫無信心。
上次,她眼睜睜看王薇甩了我。
她這話,雖傷我自尊,也是替我擔心。

珍妮佛身形與王薇不相上下,穿平底鞋,應該與我一般高。
她比王薇稍微豐滿,顯得我更瘦小單薄。
我雖勤跑健身房,可是「孤臣無力難回天」,幫助不大。

我板起臉,對妹妹說:
「這不是妳該操心的事,妳一定要英文說,妳是我妹妹。」
我推著腳踏車,出了MIT查理斯河畔研究生宿舍──「落塵齋」(Ashdown House),騎上「懷念大道」,莫約2分鐘,左手邊即是大理石、圓頂,拱門、迴廊的MIT圖書館,搭配上綠油油的大片草坪,簡直就是巍峨的羅馬宮殿。

(圖片來源:麻省理工學院校園)

(圖片來源:麻省理工學院校園)

初次見珍妮佛,我簡直看呆了,彷彿碰到了伊莉莎白扮演的埃及豔后,正在晉見羅馬三雄的馬克·安東尼。
珍妮佛與其說是,光芒四射的埃及豔后。還不如說是,風華絕代的參議員夫人。

那年,我還未申請到MIT全額獎學金,窩在蘇必略湖畔的「北密西根大學」,擔任實驗課的助教。
珍妮佛是我班上的大四女學生,她是「醫預科」,已申請到「密西根大學」醫學院的入學許可,相當不易。

珍妮佛平時很少與美國同窗嬉鬧,喜歡待在我的研究生大辦公室裡。
她在辦公桌上,放了一台價格不菲的手提收音機。
我常趁她不在,播放蕭邦的夜曲。
不料,有一天,卡式錄音帶竟斷成了兩截。
我如闖了禍的小孩對她說:
「真的對不起,那裡可以買到,我賠償妳!」
珍妮佛無視我滿臉驚恐,語調柔和的說:
「小事,不要放在心上,東西都會壞的。我知道你喜歡蕭邦,我明天再去買一卷。」
我頓時濕了眼眶,我期待父親冷酷的眼光,卻迎來她的柔情。

珍妮佛的溫婉含蓄,比起王薇的恣意愛恨,更像東方中國女人。
就說那天離別之夜,她刻意安排了最高檔的餐廳,替我餞行赴MIT。
她穿了水藍色小晚禮服,胸前帶了串白色珍珠項鍊,貴氣直逼電影裡的參議員夫人。
我卻不知,高檔餐廳的男賓客都是白色長袖襯衫黑西裝及黑蝴蝶領結。
當珍妮佛挽著T恤牛仔褲的我步入餐廳,四面八方,男男女女的輕蔑眼光,掃射而來。
我如坐針氈,彷佛又罰跪在竹籬笆院子裡遊街示眾。
珍妮佛一切看在眼裡,深情的注視我,談笑風生的化解我的忐忑與尷尬。
如今回想,眼眶仍是酸澀到不行。

王薇的完美,雖令我自形慚穢,卻滿足我自虐的重溫父親之毒打與罰跪。
珍妮佛的柔情,勾起我「近鄉情怯」之難以承受的不自在。
我從小只熟悉父親冷冷的眼光,陌生原鄉的溫馨柔情。
家愁與鄉愁,我皆難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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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後,珍妮佛一路開車到一望無際的蘇必略湖畔。
夜已深,偌大的湖邊公園空無一人。
她小心翼翼的仰躺了我的座椅,再仰躺自己的座椅,然後靜靜的躺在我的身旁。我瞧見滿天璀璨的星星,鑲鑽深藍天空,彷彿置身浩瀚無際外太空。
內外漆黑一片,絕不可能聽到「純吃茶」鄰座的呢喃聲。

珍妮佛大可以停車在路過的汽車旅館,但她不願為難我,即使在這心碎的離別之夜。
我從沒觸摸過她的身體,更沒有褻瀆過她的胸脯。
珍妮佛總是深情的注視我,彷佛在説:「不急,慢慢來,我等你。」
我就更不忍心告訴她,王薇掏空了我的愛情,她根本等不到她期盼的愛情。
我下定決心,春假見面,把話說開,不能再折磨、耽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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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珍妮佛春假並未現身波士頓。
我板起臉問馬貞:
「這幾天,有沒有老外打電話給我?」
馬貞瞪著我說:
「前天晚上,十一點多,有個洋妞打電話來,我沒用英文說是你妹妹。」

我不語,轉身下樓,跨上自行車,騎入查理斯河畔的「懷念大道」。
我心中吶喊,珍妮佛!
莫要怪馬貞妹妹,她只是擔心,妳會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妳那會?妳連調整我的汽車座椅,都是小心翼翼。

珍妮佛!我沒那麼嬌氣,我是「馬蓋先」。
吶喊中,帶著淚水。
我辜負了妳。好好找個英俊高大的參議員,作個風華絕代的參議員夫人。
妳我今生無緣,只能淚眼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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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車在人少處,把查理斯河當成烏江,仰望天空,亢龍無悔,高喊項羽那句:「非戰之罪」。
我刻意略去:「天亡我也」。
老天有眼,我是罰跪多了,又營養不良,才不如父親般高大壯碩。
如今,王薇棄我而去,又丟失了珍妮佛。
但我是「槓子王」,我是「馬蓋先」,我不服輸,我要與老天爭。
伊卡洛斯的蠟翅膀,似乎置換成了尖端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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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猜我碰到誰?王薇」
馬貞急切的叫住要去跑步的馬明,她哥哥進了MIT,王薇可能另眼看待他。
上次她搞砸了洋妞,她哥哥大半個月都躲著她。這次她是想將功贖罪。

我停下腳步,板起臉對馬貞說:
「小妹,知道了。我去跑步,妳自己弄些東西吃,宿舍房間沒鎖。」
說完,跑入查理斯河畔的「懷念大道」,不消兩分鐘,右手邊,就是MIT「帆船俱樂部」。
那天,就在這,看到了王薇與麥克袁。

當時,我駕的帆船正筆直的沖向「帆船俱樂部」的靠泊碼頭。
我一手拉帆,一手掌舵,急忙打轉。
右手滿轉舵,再瞬間低身,閃過從頭上呼嘯而過的桅杆。
頓時,船身90度轉彎,昂首破浪,沿著碼頭,飛馳而去,激起長串弧線的白色浪花。
透過水花,瞥見王薇從紅色敞篷跑車下來。
她的長髮風中飛揚,飄逸在白帆點點,海鷗掠影的查理斯河旖旎的初秋。
漫天水花,濺起四處飛舞的童年笑靨。
今日何日,天女下凡。
竟是我,忍不住褻瀆了她的胸脯,還偷偷吻了她的嘴唇。
我看呆了,手中的舵把一滑,船身兀自斜刺沖出,激起傾盆浪花,淋的全身濕透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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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週六,「懷念大道」上,慢跑的,明顯變少。
老美週五晚,大都派對通宵達旦,早上根本起不來。
我遠遠看到,「哈佛大橋」方向,轉彎跑步來倆女生,有說有笑。
是王薇,她跑在洋妞右邊。

多年沒見,她的長髮紮了馬尾巴,來回甩動,關不住的青春。
我刻意放慢腳步,上次見她紮馬尾巴在高爾夫練習場外跑步,我還怯生的連手都不敢牽她,只能裝著沒看見。
今朝近在眼前,已是咫尺天涯,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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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慢跑了會,見馬明沒有跟上來,就同洋妞跑回租屋處。
她沖了個涼,披著白色浴袍,踏出浴室。
她心想,馬明一定看見了她,卻不肯相認。
還在恨她?

其實,她恥笑馬明,不敢私奔,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她自己又何嘗敢。
她是「恨鐵不成鋼」,私心盼望,馬明能從爸爸手中,搶她私奔天涯。
不被祝福的愛情兌現如此盼望的機會,微乎其微。

她傷了馬明的自尊,也就放飛了他。
王薇遇見馬貞,才知道馬明進了MIT。
馬明很窮,王薇不時會偷塞些錢給他,他才能請她及其他同學吃飯。
王薇不知他是如何繳交昂貴的MIT學費? 
她百思不解,唯一的解釋,馬明是「馬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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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王薇扯著喉嚨喊:「我用完浴室,該你了。」
溫蒂是兩年多的室友,還談的來,修習小提琴,也喜歡慢跑。
她有個論及婚嫁的男友保羅,經常膩在一起。

王薇正準備吹頭髮,門鈴響了,針孔眼裡看見麥可袁。
麥可袁一進門,就吻住王薇的嘴唇,酒氣刺鼻。
他伸手入浴袍,恣意在她寸縷未著的身上遊走,那裡都摸到了。
「溫蒂還在浴室,我先回房吹頭髮。」她掙扎著說。
王薇方才成功掙脫,就瞧見溫蒂走出浴室說:
「嗨!麥可,今天這麼早就來了,不要忘記下午保羅家BAR-B-Q,我得先去張羅。」

溫蒂前腳才走,麥可袁後腳就溜進王薇房間。
他三兩下脫了她的衣服,猛獸般的把她要了,立刻翻身打鼾,夢周公去。
王薇撐起虛脫的身子下床,瞧見麥可袁的腹部,又大了一大圈。
她隱約得知他的電腦公司,資金見底,壓力很大。每天熬夜喝酒。體重直線上升,高大肥胖的身軀每次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拖著腳步,進了浴室,鏡子映出她失血虛脫的臉龐。
瞬間,保羅閃進浴室,從後抱住王薇。
他是來此為溫蒂取東西,卻瞅見浴室中的王薇,這可是大好時機。
他覬覦這位神秘的東方美女,一段時間,無奈溫蒂盯的緊,一直無法下手。

王薇感到胸脯被保羅緊抓,就刻意放低了抵抗,喘氣的呻吟著。
只待保羅稍微鬆手,就立刻扭身,用膝蓋死命的頂撞保羅的胯下。
保羅立時彎下腰,頭幾乎碰到地面。
王薇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吼:「滾,再讓我看到你,我就殺了你。」

王薇心想,這個房子是不能住了。
那天,找馬貞租屋同住,畢竟都是故鄉來的中國人。
王薇知道自己天生麗質,惹的男人垂涎。
馬明看她,春夢的女神,近身不得。
麥可袁看她,權力的春藥,性的玩物。
人間那樁愛情,不是酸楚中帶著遺憾。
難道真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巧婦常伴拙夫眠」。*******                          ******
歲月難經久,月亮圓又缺
真情總成痴,痴情終成悔。
王薇想起自己凋零的青春,難忍的潸然下淚。
家愁與鄉愁,何處是歸程。
她又想念馬明了,總是帶著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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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王薇下星期六回台,開蕭邦紀念音樂會,她說有東西要親手交給你。」
我心想,造化最喜歡折騰人間。我生命中兩個女人,妹妹和王薇,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捧在手心上長大,一個從小飽受摧殘。竟成了閨蜜。
如今倆人都步入不惑之年,尚未結婚,感情之路都不平順。*******                          ******
王薇踩著掌聲,款擺搖曳的出場。
還是水藍色小晚禮服,黑色三吋高跟鞋。
她一眼就瞧見馬明坐在貴賓席。倆人初次見面時,他拍手的啪啪響,讚她蕭邦彈的好,她還以為是隨口的奉承話。
沒想到,前幾年,收到馬明署名的10片CD:「傅聰演奏蕭邦作品─CBS錄音全集」。
難道,馬明真喜歡我彈蕭邦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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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弦急管已響起,音樂的盛宴劃下了休止符。
王薇鞠了躬,又踩著如潮般掌聲,退場。
她腳步有些急促,她要去赴她等了三十年、今生最後的盛宴。

王薇步入露天陽台,深藍稀星的天空,掛著一輪暈濕橘黃的月亮。
台北的天際線,異鄉的陌生,畢竟三十年時光流逝,「純吃茶」早就掃進了歷史的灰燼中。
王薇想問,「純吃茶」那天,若沒抓住馬明的手掌,雨中依偎,傘下偷吻,就真能地老天荒?

多少深夜的夢中再尋覓,她淚中吶喊:
「我傻啊!嫌他不夠高,嫌他沒有錢,嫌他送的派克金筆俗氣,就這麼放走了他!我要「派克金筆」貼身掛著。我要私奔天涯,躺在他臂彎裡,地老天荒。」女神哭了,諸天也泣下同情的眼淚。
王薇臉龐後方,向晚的月亮,濕黃的分外哀愁,滴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                     *****
我遍尋王薇,找到了露台。
只見她的水藍色小晚禮服,飄逸著白紗披肩,十足仰天憑弔的維納斯女神,臉上卻帶著淚痕。

王薇從米色手提袋中,拿出黃色信封袋,遞給我,說:
「還給你,是你恣意縱情了我的青春,卻沒收了我不被祝福的初戀,更狠心的掏空了我的愛情!」
我濕了眼眶,顫抖的去拿,卻碰觸到王薇的肌膚。
剎那間,黃色信封袋燃燒起來,掉下了個物體。
鏗然一聲,黑色鑲金邊的「派克金筆」落在地上。
滾呀滾的,老遠,消失無蹤。
      ******                     *****
今生相欠,我給她的,她給我的,真不相欠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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