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2|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身為老師，我不相信孔老夫子從來不動怒。

「老師也是人，老師當然可以有情緒。」記得這是我在演講與師訓分享時，身為教育工作者一定會同理老師們說的一句話。

沸沸揚揚的一中學生影片，中午課後看到時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個老師完全沒有意識自己在生什麼氣，完蛋了，面對這位很清楚為何而做報告的學生，她輸慘了。第二個念頭是：果然是一中的孩子，對於學習與知識運用的論點以及製作報告的認知理解是非常有自我意識與價值判斷的，在當下完全打趴老師歇斯底里的發瘋。第三個念頭是：我當下能接受孩子這樣對我的回應嗎？

看了很多人的評論與留言，大家對於老師在意的「態度問題」很有想法。老實說，「態度」這兩個字，真的是老師與父母的最愛用語，我自己也不例外，誰不在意。但是大家常常在這兩個字說出口要求的同時，好像都忘記了，「態度」這個看似「表象的展現」，其實完全建立在「心服口服」與「發自內心的尊重」。當然這裡頭牽扯太多我們無法僅從一個影片便下論斷的因素，但我的設想是，這絕對不是一天、一學期所造成的衝突。其實這個衝突ㄧ直在發生，一直在老師與孩子們的心裡各自發生。「彼此的期待」與「渴望被理解」這兩個心意，一直被忽視了。

說到「態度」，其實在自己今年寒假營隊的課程中，也遭遇一件令我情緒起伏波動的事件。但，孩子與我後續…….，嗯！很直接的伏筆。

那天，三個調皮的高年級男孩，下課時，正在老師我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的不把其他老師對他們的行為勸告和危險提醒放進耳朵裡，甚至表現出一副不在意與更是故意的「態度」。在教室外看著監視畫面的我，原本想要進到教室嚇嚇小孩，但是一群女生朝我走來，劈裡啪啦的好像抓到天大把柄，一股腦的就與我吿狀，我當場停下了走進教室的腳步，不發一語，回到辦公桌坐下來，先對這群「幸災樂禍、準備吃瓜」的女孩們說：「你們知道老師下課都會注意監視器畫面吧。」然後，嘰嘰喳喳的女孩們頓時安靜了。

接著上課，孩子們就位。我走到教室前，將三個男孩點名起立，說：「老師在外頭，就看到你們在教室進行從昨天就嚴格禁止的事，其他老師甚至都來提醒你們了，但你們卻越來越故意、動作更激烈，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們選擇這樣做嗎？」當然，男孩不發一語。「老師知道你們需要活動，但這裡不是操場，許多同學甚至都在教室休息，所以我們是不是已有討論各自認為可以接受的方式與注意？」三個男孩依舊不發一語，由其他同學點頭回應。「那你們依舊選擇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你們的行為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我真的很想知道！」加重語氣是必須，男孩們依舊低頭不語。

話鋒一轉，我對期待吃瓜的女孩們說：「老師隨時都在注意每個同學，因為你們每一個人在我的教室都是我的責任。那，你們也知道老師在教室外都有監視畫面可看，你們仍舊一群人開開心心跑來與我告狀，你們這樣的行為究竟想得到什麼？老師也非常好奇。是想看老師教訓男生？是想幫忙老師？是想得到老師認可？還是有其他更值得的理由？我很好奇！」

老師要說的是：「不管今天誰真的做出了班上規定不允許的事，你們背後延伸出來的行為動機，太詭異了（對，我當下用的是詭異二字）！真的讓老師覺得這堂課我們真的得好好聊聊，因為正是這些動機，才會讓你們忘記自己的判斷、讓你們成為毫無意識的人！」

「你們聽得懂老師要說什麼嗎？在你們都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的狀態下，你仍選擇這些行為，事後你真的能誠實的對自己說「我一點問題都沒有嗎」？你真的能坦蕩蕩的跟老師說：「老師，你真的誤會我了」嗎？大家都是高年級的孩子了，你們都已經很能夠思考事情的正確與否，老師現在沒有要特別針對哪一個同學，因為沒有誰比誰更對，也沒有誰完全沒問題，但現在這些思考是我認為今天你們叫我一聲「老師」，我必須要教導你的。因為年紀越大，你們必須越有意識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什麼以及為什麼要做。」看著孩子們的緊張面容緩和，氣氛鬆綁，我說：「好，謝謝大家耐心聽老師這些話，我真的知道你們懂我在說什麼。來，恢復上課歡樂氣氛，00奏樂～遊戲時間到！」然後我刻意找個充滿喜感的孩子陪我一起翻頁，全班熱絡起來，開始了表演遊戲活動。

我本以為事情會這樣落幕，但，我一轉身，活動還沒開始，便看著三個男孩，湊在一起交頭接耳，臉上表情更是臭到不行。我當下理解孩子們的情緒與面子問題，所以我選擇忽視，繼續與所有孩子們互動。然後，再然後，這三位男孩一次次的交頭接耳下，「不配合運動」展開。因為正在進行遊戲活動，男孩們的不配合引起了同組組員的不平：「你們能不能認真做動作！」話一出，氣氛又僵起來。在當下，我聽到一位男孩說：「我就一點都不想玩啊！」我停下來說：「好，如果你們心情不好，不想參與，老師允許。那就請你們回位子坐下。」然後，課堂依舊，歡樂依舊，其他同學似乎能立刻切割這樣的「拖油瓶」，自己努力爭取活動勝利。接著，一堂課就這樣結束了。

下課，三位男孩並無離開座位，依舊坐在位子上擺著臭臉，我依然選擇忽視，準備下一堂課要進行的簡報分享彩排器材。上課時，孩子們歸位，我說：「來，20分鐘練習，等等要正式錄影囉！大家加油！」話一說完，一陣用力翻閱講義，啪啪啪啪的聲音，像是要引起全班關注似的，從三位男孩之一傳來，然後再來一位啪啪啪啪。當下，我真的覺得不可思議，一股火從心底燃起，我轉身將手上的講義重重放在桌上，然後開口：「老師不懂為什麼明明做錯事的人可以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同學和老師！」我的音量大開，足以讓全班嘈雜的練習聲頓時凍結。「從剛剛的表演遊戲，你們就不配合，老師可以理解你們心情不好，同學們也都十分包容你們。你們要臭臉，我都可以接受！但現在這樣挑釁老師是怎樣！你們真的覺得老師不會生氣嗎？！還是你們就是想看看我生氣的樣子！你們真的覺得你們這樣的態度，能讓你自己更開心、達到你的目的嗎？！」

我劈裡啪啦大聲嚷嚷了一大串，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越發明顯的情緒。然後，我立刻停下來，時間也在這時似乎暫停。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對全班孩子們說：「老師我是人，我跟你們一樣，都是肉做的，都會有感受、都會有情緒。所以，老師真的盡可能的理解你們的不開心，我也盡可能的把事情處理完後，翻頁，我們依然可以像一家人般開心快樂上課，這才是老師最想要的事。更何況有許多同學沒有必要跟著我們的心情，獲得一堂氣氛糟糕的課，獲得一位發瘋的老師。老師從第一天到今天維持的完美形象，就在剛剛瞬間破滅！欸～拜託，大家假裝失憶。」我試圖開個玩笑讓自己平穩、讓孩子們更有聆聽動機。

「老師剛剛發瘋生氣是因為我真的很失望也難過。我以為大家可以理解老師剛剛費盡心思要讓大家反省、費盡心思要讓氣氛和樂，可是就是有同學還是沒有懂老師的心意，我真的很失望！所以老師就發瘋了，讓大家嚇了一跳，我跟大家道歉！」我手捂著胸口，給全班一個淺淺的鞠躬。老實說，說出這段話的同時，我眼眶真的泛著淚水，是許多情緒的凝聚。

然後我對發出挑戰聲音的男孩們說：「老師真的很想知道你們這麼做的原因。如果你們是想宣洩自己的情緒，或是覺得自責，而有這樣的宣洩，老師也要跟你們說，你們真的影響大家了。而且這樣的態度表現，真的沒有辦法讓我們都變得更好。如果你們真的有想對老師說些什麼，老師願意等一下聽你們說。然後，老師真的想對你們說的都說完了，如果你們願意，老師真的很希望你們能調整心情，然後加入班上。因為我一點都不想把你們三個晾在一旁，我很期待你們等等的分享，因為你們早上的練習，真的說得超棒，這才是老師在這四天營隊中最想跟你們一起完成的事。」我真的含淚說完這段，不是委屈，而是發自真心。

「好，跟大家抱歉打斷大家認真的練習，我們還有10分鐘！大家加油！」然後結束了這回合。

故事寫到這，若還不是happy ending 就太灑狗血了。當然，很開心，三個男孩開始練習，做了一個很棒的上台展演，下課時，我們一如往常有說有笑。甚至，主動地為我整理課桌椅，然後我依然給予感謝。

最後我想說的是，身為老師，我們扛著的是更多教育孩子們的責任。身為老師，若我們沒有意識我們的言行舉止，沒有給予真心、願意聆聽、閱讀孩子的內心，師生之間永遠不可能「靠近彼此」。我是一個可以在孩子面前很坦然的老師，什麼架子、面子、威嚴對我來說都不是進行教育活動的輔助。我在孩子面前可以哭、可以笑，因為我想讓孩子們知道，眼前這個與你們一起學習的老師，是一個跟你們一樣，「有感受、有情緒」的人，可是老師是「成熟的大人」，所以我選擇以比你們更多的「願意傾聽、理解的心」去看待與處理事情，只因為你們是我的學生，而我是你們的老師。

《好好說話，帶來的教育改變》主題演講，是不是要來part 2巡迴了？而我不相信恐老夫子從來不對學生動怒，畢竟他是有幾個學生有點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