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女校長或學校女性主管的5個刻板印象

前陣子一連下了幾天的雨，可能導致學校部份老舊機械潮溼故障，好幾次警鈴誤報擾亂鄰居安寧，雖然每次都有找廠商來修理，但修了A區下次就壞B區，好了B區下一次又換C區，可能設備的年紀真的大了，反正一直無法處理好。但學校也沒有大筆經費痛快一次更新，對社區民眾真的很抱歉。

上週一早上就接到了一通外線電話，是一位住在學校周圍的民眾急切的要求與校長當面對話，據他說，是對學校的一些問題忍無可忍，希望當面跟我談。我以為是衝著警鈴誤報來抱怨的，總務主任還很負責任的問我需不需要她陪同聽訓？我覺得校長一個人代表挨罵就夠了，所以就抱著慷慨就義的心情到校門口迎接陳情民眾，防疫期間不便讓外賓進入教學區，於是我們是在校門口旁的家長會辦公室晤談。

對方自稱是高階公務員退休，警鈴誤報事件只是他順帶一提的抱怨，他真正不滿意的是校園四周的綠籬。他認為，這些爬滿圍牆還攀爬到樹上的植物，除了影響視覺穿透，不利校園安全外，還顯得校園蓬頭垢面。而且他一直堅稱綠籬爬滿樹後會導致樹木死亡。他說他跟前任校長也提過綠籬問題，之後學校有修剪了兩面，但之後另外兩面綠籬卻沒有進展。

最後他質疑：「因為你是女校長，我知道你們女校長的困難啦，指揮不動同仁，沒有魄力，所以大家也不太會聽你的命令…像我以前當高階主管，同仁工作不盡心，我就bla、bla、bla…」總之就是學校現在外觀的不整齊，扣除經費不足因素、總務處不夠認真外，應該就是因為我是個女校長，所以無法有魄力的要求同仁做好份內工作。

我真沒想到臨退休了，還會因為性別因素被人質疑無法做好本職工作。

總之，我接收完這位退休高階"男“公務員對學校的建議後，送走了他，然後到總務處了解校園四周綠籬的狀況。我平常也常在校園四處晃，如果不是這位”男性“民眾抱怨，我還真不覺得學校這樣叫蓬頭垢面(這算是一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不知不覺嗎?）。據總務處說明，前任校長時代那位民眾的確有來抱怨過，但清除圍牆上攀爬的藤蔓枯枝耗時費力，需要的經費也不少，所以當年決定從校門口的門面優先清理，再編經費逐年修剪。只是因為人員輪調，可能某一任組長沒有交接到，所以修剪工作就中斷了。

總務主任又補充說明，操場圍牆邊的薜荔是學校生物老師當年一段一段親自種上的，圍牆爬滿薜荔到底是綠化有成還是蓬頭垢面還真的是見仁見智的問題，倒是已經枯死的植裁或雜草確實有必要清理，學校這部份真的還是有所疏忽，所以當下主任也安排人手及聯絡廠商。

好啦！事情處理暫告一段落，但之後我一直耿耿於懷他最後對女校長的輕蔑和批評。其實我算是個對性別問題心大的人，更不是什麼女權主義者，人生中也不常因為性別問題被限制不能做什麼或質疑過什麼。但這件事讓我不禁認真回想職業生涯是否遭遇過性別歧視或刻板印象？想起來了！女性角色想在學校擔任主管職或領導者，還是會面對一些既有的刻板印象。

二十多年前，當時服務的學校因為學生常規管理鬆散，在社區的評價很差，學生外流嚴重。老師們都認為是訓導處(現在叫「學務處」）成員能力不足也無心處理學生問題，於是我們幾個"青壯派”教師聯合去找校長整頓一下訓導處，必要時換主任。校長一副為難的樣子，他表示訓導工作吃力不討好，找不到人做，所以很難換主任。

我們這些老師們決定推舉我去接，對我來說，學校再爛也不會比現在更爛了，我自認只要有心認真去做，總會比現況好，所以我也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現在想想，我們當年想救學校的滿腔熱血叫做"逼宮"啊！讓校長難堪，讓主任沒面子，又顯得好像自己想搶主任這個位置似的，難怪事後這位校長反而處處提防我們）。校長一度答應了，但過了個暑假，他左思右想，最後是另找一位資深男老師當主任，他給我們的理由是擔心我一個女生無法做好訓導主任的工作，所以還是決定找男的訓導主任，然後自以為是安撫的給我一個訓育組長的位子。

兩年後我調離那個縣市，之後那所學校換了一位女校長，那位女校長找了我們當年一起去抗議的”青壯派“老師中的另一位女老師當訓導主任，之後學校辦得有聲有色，整個學校起死回生，反而一躍變成鎮上最熱門的學校。

現在已經不適用威權的方式管理學生了，更不會以女性不適合擔任學務主任或生教組長的理由拒絕女性接任這類行政職。真心希望學校的行政工作，還是要找合適的個性、合適的能力，而不是合適的性別。

後來我擔任過組長、主任，和男校長、女校長都合作過。最後是在女校長的“鼓勵下”去考校長。記得考校長口試時，其中一位口試官，後來聽說是隔壁縣市的女校長，她一看我未婚，就表示可全心辦學（我可以反過來說這是對已婚者的歧視或刻板印象嗎？難道已婚者就無法全心辦學？）然後問我：「女校長到偏遠地區去，若前校長作風豪邁，全校習性也豪邁，和地方人士或全校餐敘時，大家要喝酒，請問喝不喝？如果主任也非常習於和地方人士社交，喝酒交際，請問校長的看法如何？」

其實之後我們在校長儲訓時，類似題我們也常拿出來演練。但我知道，喝與不喝，對女校長根本是個兩難的問題。堅持不喝酒容易在應酬場合造成冷場尷尬；但如果女校長在餐敘場合喝酒喝得太豪放，又會讓社區人士及學校老師留下「不自愛」、「不莊重」這類更差的觀感。

前幾年中南部有位女校長和社區人士應酬喝到醉躺在校園裡的新聞一上媒體，我家人立刻就擔心到傳訊息、打電話提醒我千萬別在公開場合飲酒。事實上，我公事上的餐會從來都不喝酒，除了因為我是喝酒會臉紅的體質外，也是因為喝酒這種事一旦開了例，未來應酬只會被要求喝得更多。

幸好這些年酒駕抓得嚴，通常餐敘場合只要表明自己有開車，家長和社區人士多半不會為難，偶爾有一兩位地方人士會強烈希望我們喝酒然後再找代駕，打個哈哈也不致強人所難。而且我不知道喝酒這件事是否有南北或城鄉差異，在我服務的區域，我發現無論男女校長，在應酬場合滴酒不沾的居多，真不知道為什麼應酬喝酒與否這個問題就只針對女校長發問做文章。

我遴選到第一所學校時，一位資深主任一聽來了一個女校長，非常不屑的說：「又是女校長！」，然後果斷請辭。據說是因為該校曾有一任校長是女的，結果對同仁要求嚴格，和同事相處不愉快，在校內發生各種衝突後退休。所以主任一聽又來個女校長，滿心失望不悅，覺得無法和女校長共事於是請辭。在我沒到這所學校前，直接就因為"性別"被這位資深主任判決不適任。

不過我到任的第二年，他又在我邀請下出馬接主任了，之後我們應該算是相處很愉快吧，幾年後我調任到現在這所學校時，他還和她老婆包了一個大紅包指定捐給我們學校仁愛基金，做為他們夫妻對我的祝福。

我在現在這所學校和同仁相處應該也算愉快。唯一在工作上和我發生過嚴重意見衝突的是人事主任，難得有人事主任居然敢常常"忤逆"校長的決定(例如拒絕校長指定人事的接文、對校長分派的工作有意見…）最後我只好投訴到她的真正長官處請他們自己調教。據同仁說，那也是因為我是女校長的關係。如果是前一位那個高頭大馬的男校長，她一定不敢有那麼多意見。

等到後來和學校一些同事比較熟悉，彼此比較能說心裡話時，他們才會說“基於過去的舊經驗”，他們通常會覺得女校長比較不好相處，因為女校長容易情緒化、處理事情不夠理性、開會冗長沒效率、事情要求太瑣碎、與人應對又過於柔軟沒有魄力……

我真不敢相信因為性別讓我們女校長要承受那麼多不白之冤，我不相信男校長就比較好相處、有理性、有效率、有大局觀…這應該還是每個人的個性和能力問題吧！

總之，我能感受到的是，一般社會大眾，不會用“負面男性特質"去評價男校長領導學校的風格是：霸道、強勢、威權…；但卻會用“負面女性特質”去評價女校長的領導風格是：情緒化、嘮叨、沒有魄力…以致於一個校長在領導學校如果績效不彰或校內不和，大家對男校長的學校只會認為是校長的能力或個性問題，但不會批評說因為他是「男校長」；但對於女校長的學校，往往就一言以蔽之說「女校長啦！才會搞成這樣」。彷彿只要出了問題，女校長這個身份是個原罪。

後來我看了一些報導稍微平衡些，報導中說「不是我們對女性領導人的標準太高，而是對男性領導人的標準不夠高」、「女性領導者遭遇到最大的問題，是眾人對她們身為女性的期待，與對領導人的期待有所牴觸，不符合他們對領導人行為的認同。」。總之，這社會、這世道，對男性領導人太寬容；對女性領導人又用既定的框架去檢視她的所做所為，手裡拿著鐵槌，難怪處處看著都是釘子。

一個多月前學生因為社團的作業要訪談校長，學生問了一些關於校史、學校趣聞及對學生期許的問題，然後快結束前，他們又問了個問題：「我們都知道，一般女生比較少擔任校長，請問您是怎麼想要當校長的？」

好吧！連學生都有刻板印象：女校長比男校長少？我想了想，就以我們那個行政區的國中校長男女比例來說是男４：女３，我考上國中校長那年的男女比是男2：女3，其實我感覺男女性別比例好像沒那麼懸殊。

說真的，到底女性當校長的多不多，我沒有認真去統計，但是我確切知道，我周遭的女校長決定去考校長時，已婚者真的比較需要得到家人，特別是配偶的支持與同意；而男性選擇去考校長時，好像配偶就是必須要有獨立照顧好家庭的覺悟，因為男性在工作上想施展抱負是天經地義的事，家人只能無條件配合。

回想我那個年代的女校長，都是穿著旗袍的。現在女校長穿旗袍的應該不多，但從校長儲訓開始，前輩講師們就會教導我們要穿著正式的套裝。有時我真羡慕男校長，任何情況下，只要襯衫上打個領帶加皮鞋，就算是正式穿著，但女生如果不穿套裝加上有跟的鞋子，好像就不夠正式。

我當校長很痛苦的一件事就是我不穿裙裝。印象中我從大學之後就不穿裙子了，等考上校長那年，聽從旁人的建議一口氣訂製了三件洋裝，結果穿上身後，發現我不會走路了！尤其穿窄裙步伐跨不大，走路慢吞吞。幾經猶豫，我還是放棄穿洋裝或搭配裙子的套裝，因為穿著不自在，會嚴重影響腦袋運作。我不想當個端莊的傻瓜。

但是不穿大家“印象中”女校長該穿的套裝，一開始免不了被人品頭論足的困擾。記得初任校長第二年的校務評鑑，在開放式問卷中，我真的看到有一個學生對我的評價就是"校長穿著太隨便"，那時有些心虛沮喪。剛開始那幾年，偶爾也會因為在乎別人的想法動搖決定，但後來覺得，別人不會因為我穿的像校長而敬我是校長；我希望自己能做的像校長而讓別人不再以我的穿著打扮來定義我是校長。

明天是學校的畢業典禮，也是我最後一次以校長身份主持畢業典禮。

今天中午，九年級的級導師居然號召畢業班的導師們到校長室先送給我“畢業禮物”，有禮物、有美術老師手寫的書籤和大家各自寫的小卡--這真是意外的驚喜。我以為這種送校長的退休禮物，大概就是在期末校務會議時，象徵性的全校送一份禮物加上一張眾人簽名的大卡片就算了，沒想到我們的9導還費心張羅了這麼棒的心意。

所以，我也不用再耿耿於懷什麼女校長可能會遭遇的刻板印象或性別歧視了。一來我真的要退休了，二來我這數十年的工作生涯中，接收到的善意比偶然的惡意多太多了。在去除性別、年齡及頭銜這些框架後，我們都是教育工作者，努力創造教育的最大價值，也想尋找自我的定位和意義，這個，應該無關性別，想起來也比較有勵志作用。

然後，我要去想明天畢業典禮精簡又有深刻意義的「校長致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