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而為人,永遠無法徹底理解另一個人,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如同懸浮的微塵隨風浮沈,偶然貼近,又隨即疏離,始終沒有觸及的一日。就是那一道微妙的距離,導致猜忌叢生、惡意蔓延,爭論不止、戰火不息。
人與人最貼近的時刻,不外乎同情和同理。同情,是以憐憫的心看待他人的苦痛,同理則是盡可能以自己的心去感受他人的苦痛。
同情時常遭人批判為傲慢的行徑,甚至會被認為是一種自我緩解和僥倖的心態。對他人投以憐憫,底下卻是慶幸這份苦痛發生在他人身上,而非自己,如此的詰責不曾少過。
同理和同情相比,少了那份傲睨他人的不快,更講究設身處地的共感,溫言安慰,靜靜在旁守候,感受彷彿來自他人的,心裡不時傳來的揪痛。儘管同理溫潤無稜,試著將他人苦痛感同身受,有些人仍然會視其為一種侵門踏戶的獨斷,擅自將自身的感受比擬為他人的感受,是自大的彰顯。
假使嘗試同理的人一生平安順遂,家庭事業風平浪靜,那又更容易招惹人怨了。「你又沒經歷過,你怎麼可能會懂」,「別說風涼話了,等到發生在你身上,看你還能不能那麼無所謂」,諸如此類的評論肯定紛飛。
如果一個人不可能挪別人的感受於自身,也就不可能感同身受,那麽同情和同理皆是狂妄,只是一者以剛、一者以柔,如此而已。
倘若捨去同情和同理,人與人之間又該如何相處?我們到底應該懷抱什麼樣的心態,面對他人的苦痛呢?有沒有一種距離,才能讓世界和平?
是不是還有一種在同情與同理之外的心,作為拉攏人群、消弭距離時,更為合適的選項呢?
如果我們卸下了「我」的身份,不以「我」為思考的原點,不揣測、不預設,單純去感受情緒在人心的流動,或許,那道無法輕易跨越的鴻溝,將不復存在。
如果曾經練習靜坐的人,幾乎都有類似的經驗,彷彿一切都不存在了,連「我」的肉體和感知也一併消融在虛空之中。經過頻繁練習,這種虛無的感受會漸漸成為常態,甫一靜坐,意識立刻滑入虛無。這種境界,佛教稱之為「空」。若有人能夠達到空,身心不拘何時都能放鬆,能夠自在面對任何日常的場景,不僅壓力壓不垮,甚至還能笑笑應對。
這些修行有小成的人,比一般人更能察覺他人的意圖,彷彿開了外掛,直覺非常敏銳。從裝滿水的桶子拉一根管子到空的桶子,水會從滿桶流向空桶,同理可證,這些能夠進出虛無的人,很容易接收到身旁人的感受。
這種自在感受的方法,不像同情和同理,具有鮮明的意圖,亦無主客之分。甚至可說,這種沒有意圖的感受,才能跨越任何隔閡,穿越所有障蔽,自由流淌。
這種運用空去感知他人情感的方法,在佛教,稱之為「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