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9|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Nontology:對柏拉圖「非存在之謎」的思考

〈Nontology:對柏拉圖「非存在之謎」的思考〉2023-05-09


  「一切事物存在」。


  這或許是一種能讓最多形上學家產生共識的結論。雖然彼此間對於存在的立場不同、也無法同意對方宣稱的那些東西應該要被包含在「一切事物」。但「一切存在著的那些東西都存在,而且只存在著這些存在著的東西」卻幾乎沒辦法反駁,雖然在另一方面,它看起來什麼都沒說。



  柏拉圖留下來的「非存在之謎」是一個有意思的形上學展開角度。關於這一問題的簡單表述是:「當人們說某個東西不存在時,它提及的是什麼?」。當有人說「飛馬不存在」時,我們知道這個人在說什麼,我們大概會同意他的話,但同時也能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匹(通常是白色的)長著翅膀的馬。繼承了柏拉圖思想的人或許會說存在有某種飛馬的「理型」或「概念」,另一種想法則說,就像烏鴉是沒有「白性」的存在,「飛馬」是一種沒有「現實性」的特殊存在。


  對Quine來說,這兩種說法都是不具說服力的,雖然我們的確可能會說某種觀念性的事物存在,譬如說「27的立方根存在」,在這些時候,我們談論的內容的確可以不具有時間-空間的所指。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立方根」本來就不是以那樣的方式在時間-空間中存在的東西。但當我們在談論與否認「飛馬」的時候,說話者通常不會覺得自己在談的僅僅是一種觀念,而會認為自己在談論的是像飛鳥那樣具時間-空間屬性的東西。


  Quine對這個問題的解法是羅素式的。某種意義上,他相信此「非存在之謎」是一種可以透過語言與邏輯來解決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去把那些名詞「還原」為一種帶有約束變項的詞,而不是一個特定物。也就是說,當我們要說「飛馬不存在」時,我們可以不必說到飛馬,我們可以說一個「是非馬」(is pegasus)的東西或「飛馬化」(pegasizes)的東西。


  經過這種改寫,我們就不會有那產生那種意義與命名混淆的問題。的確,當我們說飛馬存在時,我們許諾了一種包含有飛馬的存有論,但當我們說它不存在時,不會也不必做出許諾。



  作為一種形上學益智問答,我相信Quine交出了一張不錯的答卷。但這樣的做法,如何幫助我們思考「飛馬(或我們在實踐中真正感到疑惑的對象)存不存在」的問題呢?


  同時,如果我們不把這一存在之謎理解為「因為它不存在就說不到它,既然你說到它了它就存在」這樣的哲學無理取鬧,而是去看到其中那反映真正困惑的「如果不是它存在,那我們談的到底是什麼?」。此時,即便它被聰明的分析哲學家們改換著「是飛馬的東西」,我們的困惑還是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


  另一方面,當Quine說,「飛馬是一種缺乏現實性的存在」不符合一般意義上的存在用法時,什麼是一般意義上的存在用法?說只有中子、質子和電子存在是存在的正確用法嗎?還是說桌子、椅子存在是存在的正確用法?說中子存在會比說飛馬存在更好理解嗎?還是是因為我們已經將神話捨棄改為信仰科學,所以中子的存在比飛馬的存在更值得被辯護呢?



  「以太存在」。


  現代人多半並不這麼認為。當人們基於好奇去搜尋以太時,除了一個篇幅不多、表示其為一個被拋棄的理論的維基百科條目之外,我們只會看到以太坊和以太幣的介紹與消息。顯然虛擬貨幣雖然名稱裡有個虛擬,卻具有更高的真實性。


  而在歷史裡面,過去的人們之所以相信以太存在,也是基於一個與非存有之謎相近的素樸存有論,相比於一個「雖然我們還沒有手段觀測到卻充滿著宇宙的元素」,真空與虛無更加不可理解。甚至以狹義相對論幾乎證明了以太不必要的愛因斯坦也在1920一場關於廣義相對論的演講裡表現出對以太的難以拒斥。他一方面認為沒有以太的空間中任何具物裡意義的時空間距都難以存在,另一方面又認為我們不該因此認定以太具有實體的任何性質、不該認為運動的觀念能適用在以太上面。



  也就是說,就像古希臘的探究者一樣,即便是愛因斯坦也沒有辦法安心地接納一種填滿了空間的「無」。就像我們能在達利的畫中看見的,時間與空間需要「某些東西」來支撐。為了讓我們能夠保有理智地活著,以太的設置是不可或缺的,它為我們避免了存有論世界版本的「一切存有者的滑落」。


  我們最初被羊水包圍、之後環繞在空氣之間。既然這個世界可以穩穩地立在這裡,就算底下沒有象與龜,也應該要有些什麼。從亞里斯多德到愛因斯坦,這些同時研究「物理學」與「物理學之後」(Meta-physics)的人共同承認了一種Quine一直想要消除掉的東西。



  在一種「讓證據說話」與「隨時準備好讓現在的真理被推翻」的實證主義與實用主義科學觀之下,我們完全可以根據現有的科學共識來說那些被相信充滿以太的地方什麼可被觀測的對象都沒有。但同時,我們也看到當代科學家基於各自的理論需求勾勒出「反物質」、「暗物質」、「暗能量」這些新時代的「難以被觀測到但充斥著的元素」。


  就像Becher在易燃物中發現了「油土」,一些學者也聲稱這些「不是物質的物質」可以被「算出來」或「間接地找到」。這些理論對象為我們提供了更多角度的解釋世界方法。


  同樣的,飛馬、意識形態、經濟學法則、都市傳說、運氣與風水也是。從Quine的角度來說,當我們說某些它相信其不存在的東西存在時,那裡存在著一些語言使用的問題。但它們就像是一些我們在實踐活動的地圖上標記的點,我們能以這些不具展延性的對象作為指引,去展開我們的一個個具體行為,乃至於構成一套生活方式。


  那麼,與其說「相信它們存在」是一種基於語言與邏輯結構產生的問題,「想用盡辦法去說它們不存在」的這一念頭,或許才是基於對「存在」一詞的執著產生之不必要的難題。





延伸閱讀:

〈「無」與「基本情態性」:海德格的〈形上學是什麼?〉〉

〈分析哲學家眼中的客觀世界:Inwagen 的「反反實在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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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達的真理:考慮「人類科學的範圍與限制」的三種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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