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0|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熱愛生命者的必然勝利:薛西弗斯的神話

〈熱愛生命者的必然勝利:薛西弗斯的神話〉2023-09-10


  「真正嚴肅的哲學議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


  在《薛西弗斯的神話》之中,卡謬開宗明義地這麼說。(雖然更常使用的翻譯是「卡繆」,但作為一個強調「荒謬」的作者,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將「謬」字嵌在他的名字裡呢?)


  卡謬的意思並非我們應當要時時刻刻詢問自己為什麼不去死,而是如果我們沒有去考慮死亡,「生命的意義」之問題便無法真正獲得其實踐價值。「為什麼要活著?」成了一種相當於「為什麼要下雨?」或「蘋果為什麼要掉下來?」的自然科學探問,而沒有真正的哲學意涵。


  同時,若我們的生命僅僅是在荒謬裡面爬行,那那些艱深的哲學概念,又如何關聯到我們呢?



  在神話之中,薛西弗斯被判罰「將巨石推上山」,但在神的安排之下,每每接近山頂,石頭便會滾回原處。從懲罰者的角度看來,無止境的、總是要徒勞無功的無意義勞動是最痛苦的一種刑罰。但卡謬相信,在石頭滾回原處,薛西弗斯從山頂一步步往「將要重新開始的苦難」前進--而沒有選擇死亡--的時候,他超越了命運。


  某種意義上來說,薛西弗斯之所以能成為卡謬筆下的英雄,是因為他擁有並認識了自己的命運,於是他喜悅地擁抱這些命運,去以他的方式實行它們。就像〈你一生的故事〉裡的Heptapods,他們並不被單向的時間順序給束縛,他們知道人類意義下的未來,卻還是將自身「命運」落實。


  薛西弗斯被荷馬描述為凡人中最有智慧的人,他一定早早就明白這樣的懲罰是不可能完成的,沒有成功將石頭推上山的那一次。但他還是每一次都坦然地去面對他的巨石。在卡謬看來,「我們應當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然而我們並不擁有薛西弗斯的命運。在我們所處的時代,沒有神會來懲罰我們、沒有一個超越性的神聖召喚,也沒有任何先天存在的規範需要我們去執行。同時,我們也不像薛西弗斯有無盡的生命能夠一點一點成為「荒謬英雄」。我們面對的是不停在變動的世界,上個星期你推巨石上山、下個星期你要抱著木桶游泳。


  在我們所處的世界裡面,我們必須要為自己創造目標、為自己創造獎勵與懲罰、我們要給自己需要執行的規範、需要抵達並實踐的召喚。在「意義與處境都並非最初地被給定好」的這個空白的畫布上,我們才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明是被懲罰,結果卻必然是薛西弗斯的勝利。


  事實上,他的終究勝利是懲罰的先決條件。之所以神會給予薛西弗斯這樣的刑罰,乃是因為在神看來,對人而言,只有「具有能成功之目標的行為」才是有意義的,並且,他相信薛西弗斯一定會想要追求那樣的意義。然而,這恰恰表達了神對薛西弗斯「對生命的熱愛」之認可。神正是因為完全知道薛西弗斯渴望用他的一切行為去充實他的一生,才想到這一使他的一生最沒有意義的刑罰。


  然而,使這樣的刑罰能成為刑罰的那一基礎,卻使得薛西弗斯必然地會超越那一刑罰。他終究會能夠在這推石頭的過程裡找到他的熱情,就像在過去的任何時間裡面,他的一生本就充滿各式各樣物種的、環境的、命運的限制。在永恆的時間裡面,他的熱情重新地將這一本來被填滿懲罰的生活轉變成一個新的原初環境,就像他從來就處於這樣的處境一樣。他的超克於是成為了必然,就像他在被懲罰之前的人生完成過的那樣。



  尼采相信,人的痛苦很大程度來自於人的記憶,以及人對於「遺忘」的渴望不夠徹底。我們之所以感受到自己活在痛苦裡面,往往是我們想要讓自己回到某種記憶中比當前情況更好的狀態。但每一個當下的自己能夠打交道的只有當下,我們就是活在我們的處境裡面。一座城市的陷落可以是為了成全白流蘇一個人的戀情,神對薛西弗斯的懲罰,不過是在幫他完善他的生命而已。




延伸閱讀:

〈薛西弗斯的石頭〉

〈疲憊的時候一切都是石頭〉

〈《論重複》讀書會(二):重複的機遇與偶然〉

〈永恆回歸〉

〈反思、以及作為答案的「我不知道」〉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