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不管閱讀量多寡,每個人都有一本屬於自己的書;那本書往往在人生早期階段遇上、喜歡上,不論別人怎麼說,之於個人而言是永遠特別。古北歐文學 (old nordic literature) 對我來說,像是那樣的讀物;這次我想分享,為什麼我喜歡它,以及我們殼蟻如何閱讀它。
古北歐詩歌文學對出沒於紙上的角色不會刻意雕琢外貌,以至於後世插畫家、影視娛樂作品能隨興按照自己的想像創作。由於北歐神話以外的古北歐文學作品,在台灣較罕為人知,以下我只以北歐神話作例子聊聊。
《戰神》(God of War: Ragnarök)、《雷神索爾》(Thor) 中描繪的北歐異教神索爾 (Þórr),在造型上有巨大差異,卻仍保有某些特質(正直、衝動),讓我們辨認得出,於北歐神話脈絡內,這會是索爾,而不是巨人 (jǫtunn) 或洛基 (Loki)。
關鍵在於,古北歐詩歌相較於皮相,更著墨於個性、動機、行為反應等劇本結構中的功能;閱讀過程中,我們不會受困於無法清晰地想像索爾的面容,一旦角色動起來,我們就能認出祂是誰。
關於索爾,讀者需要知道的都已然躍於紙上——或許,我們本來就不需要,甚至不想「看見」太多——北歐神話留給讀者豐富的想像空間,人人都能在腦海中建構出心目中的索爾形象。
我們是怎樣的人,就會看見怎樣的東西;當我們將諸神視為人類的守護者,便容易將祂們的對手「巨人」想像成「沒那麼像人」的角色。
考究文獻後,實際情況更加複雜。若盡量避免基督教文化影響,那麼在異教時代,巨人與諸神似乎沒有明顯的外貌區別——他們彼此通婚、工作、對話、鬥爭——正如現實中的人們與其他族裔之間的交流那般。
同時,北歐神話又不至於敘述地鉅細靡遺,以至於在文字提供的草圖之上,妳也殼蟻塗抹自己的色彩,加飾自己的巧思、創意。北歐神話已經寫完了,至少幾百年前的那本是;但妳總是能夠發現那些言有盡,而意無窮之處。
若是講解給別人聽,談到豎立於北歐神話世界中心的那棵巨木/世界樹 (Yggdrasil),最好能畫出一張意思意思的地圖,以方便理解。
然而,僅僅作為一位北歐神話的讀者,以概念捕捉,或單純視為一種感受的「世界樹」,遠比研討它對應真實世界的地理,於我而言更有真實感。保留這樣的真實感,相較於事實上它是什麼,意義更加豐富。
閱讀體驗上,北歐神話世界中的地理描述,更像是「當妳想要找索爾時,去哪裡比較容易遇到」的指南;如果要找奧丁,建議還是算了吧。這老頭全年都不知道人在哪,到處滿地亂跑。
因為索爾動不動前往東方痛毆巨人,殼蟻揣測巨人的家鄉大致上在東方。由於巨人蘇爾特 (Surtr) 來自南方,他的故鄉穆斯佩爾海姆 (Muspellheim) 應該也要在南方。
人際關係、家族系譜也是如此;因為弓獵之神烏爾 (Ullr) 是索爾的兒子,索爾是奧丁 (Óðinn) 的兒子,因此烏爾理當是奧丁的孫子。
位置之間的關係,以及角色之間的關係,不是透過定義或考據而來,多半是點對點,用虛線描繪才顯現。神話沒有說明白的部分,往往是虛線最濃密的部分,也是自己閱讀神話的趣味所在。
有些時候神話會刻意安排不可能想像的敘述,儘管身為讀者仍不免俗地設想它們,並感受到無力、模糊,這大概也是神話作者試圖傳遞給我們的訊息——那些不可理解的事物,沒有非得要理解不可——現實生活難道不也如此嗎?
人們往往並非弄懂所有東西才開始行動,而是永遠處在不得不根據當前握有的線索,必須馬上動起來的處境中。神話中的角色們也是。
或許祂們也不知道,那條鎖住末日魔狼芬里爾 (Fenrir) 的鏈子 (Gleipnir),究竟怎麼做出來的——反而更加深芬里爾強壯地不可理喻的印象,而使人與諸神感到畏懼,皆變得合情合理——根據《散文埃達》(Prose Edda),這條鎖鏈用 6 種東西打造:
儘管現在我們擁有足夠的生物學知識,理解到這些都並非嚴格意義上「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但作者的意圖仍成功表達,向我們強調著一種不可思議之物的氛圍。
敏銳的讀者可能注意到了,以上談到的特質,都絕非僅有北歐神話可見。厲害的文學作品,往往都能輕易達標——角色面龐一片空白,卻栩栩如生、劇情龐雜多樣,卻印象深刻——當然,北歐神話的魅力遠不止於此。
我相信有趣的故事都有近似的紋理,它們「鋪陳在意料之內,發生了意料之外」——那不是透過堆砌細節就能達到的圖像。告訴我世界樹有多少枝葉,實際上高幾公尺,只會讓它被殺死,而非栩栩如生;甚至,可能令讀者看不見它了,眼前盡是實存之物的投射。
不論是不是北歐神話,希望大家都能在閱讀故事中,找到親切的紋理,詮釋出一段美好的經驗,閱讀不就為了這個嗎?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