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溫柔地撫過木匠老李的院子,一朵新生的玫瑰在這撫觸中輕輕顫抖,彷彿初生嬰兒的啼哭。工作台上,一把嶄新的鐵錘靜靜地躺著,陽光在它的金屬表面跳躍,如同無聲的呢喃。
玫瑰曾是徐琳,那個不守常規的女子。此刻,她的靈魂被禁錮在嬌嫩的花瓣里,每一片花瓣都承載著前世的不羈。
錘子曾是張世宗,那個壓抑感情的中年男人。如今,他的意識棲息在冰冷的金屬中,每一次震動都回響著曾經的克制。
第一場春雨落下時,玫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潤。雨滴輕輕敲打著她的花瓣,如同命運的嘲弄。徐琳的靈魂在這束縛中蘇醒,她想:「這就是懲罰嗎?如此靜止,如此無助。我曾經追求的自由,竟在這一方土地中消失殆盡。」
錘子感受著雨水的輕撫,張世宗的意識在金屬的寒涼中顫動。他回想起生命最後時刻的決絕,不禁感慨:「即使是最堅硬的外殼,也無法完全隔絕內心的波瀾。我曾經刻意壓抑的情感,竟在這冰冷的形態中愈發洶湧。」
夏日的驕陽炙烤著大地,玫瑰的花瓣愈發鮮艷。蜜蜂和蝴蝶在她周圍起舞,帶來花粉,帶走蜜汁。徐琳感受著這種被動的交換,思緒如同枷鎖般沈重:「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被困在這裡,任人採擷嗎?也許,這就是對我前世放縱的懲罰。我不再能隨心所欲,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錘子被木匠用來修繕房屋,每一次敲打都讓張世宗感到自己的存在。他想:「通過這種機械的重復,我找到了存在的意義。這是我前世始終追求的控制感。我不再需要面對複雜的情感,只需要執行簡單的任務,就能維持世界的秩序。」
秋天來臨,木匠的孫子在院子里玩耍。小男孩好奇地撫摸著玫瑰的花瓣,又蹣跚著走向工作台,想要拿起錘子。玫瑰和錘子都緊張起來,但出於不同的原因。
徐琳感受著孩子柔軟的手指,回憶起自己曾經的叛逆:「原來,最純粹的接觸如此簡單。我曾經追求的刺激,不過是這種純真的扭曲。」
張世宗任由孩子抓著錘柄,內心卻在掙扎:「生命中最危險的時刻,往往來自於最無辜的接觸。我曾經壓抑的情感,此刻竟有決堤的衝動。」
冬天,木匠的妻子用布包裹住玫瑰,錘子被收進工具箱。在黑暗中,徐琳感到前所未有的束縛:「這就是被保護的感覺嗎?我曾經如此厭惡的約束,此刻竟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張世宗在工具箱里思考:「我曾經只知道壓抑情感,卻忘了給自己一個釋放的機會。原來,封閉也是一種折磨。」
春天再臨,木匠的朋友稱贊院子里的玫瑰。木匠夫婦謙虛地說這只是一朵普通的野薔薇。徐琳聽到後,心中泛起苦澀:「為什麼要否認我的特別?但也許,平凡才是最安全的存在方式。」
張世宗默默思考:「有時,謊言是最好的保護。但真相和謊言之間,是否還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歲月如水,悄然流逝。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年邁的木匠顫抖著手,最後一次使用那把老舊的錘子。錘柄終於不堪重負,斷裂開來。與此同時,院子里那朵曾經嬌艷的玫瑰,最後一片花瓣也隨風飄落。
木匠嘆了口氣,將斷裂的錘子和凋謝的玫瑰一同掃進簸箕。他顫顫巍巍地走到後院的樹林里,那裡有一個永遠不會有人發現的垃圾桶。木匠將簸箕里的東西倒了進去,蓋上蓋子,轉身離去。
在這個隱蔽的最終歸宿里,曾經是張世宗的錘子和曾經是徐琳的玫瑰,終於得以長眠。他們的故事,如同無數凡人的一生,在宇宙的長河中不過是一朵轉瞬即逝的浪花。
張世宗感情豐沛,所以他選擇當一個壓抑感情的人來保護自己,最終他成為了錘子。
徐琳是一個不守常規的人,所以閻王讓她成為玫瑰,使她只能待在原地,接受一切。然而,即便在這樣的懲罰中,他們依然在各自的方式里,體會著生命的波瀾。
生命是無常的,對於凡人來說。無論是人、錘子還是玫瑰,都逃不過時光的洗禮。但正是這種無常,才讓每一刻的存在變得珍貴。在這個小小的院子里,在那個不為人知的垃圾桶中,一把錘子和一朵玫瑰,以自己的方式詮釋了生命的意義。
他們不再是張世宗和徐琳,也不再是錘子和玫瑰。在死亡的平等中,在腐朽的過程里,他們終於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道禾實驗教育基金會兒童青少年哲學發展中心主任研究員、台灣哲學諮商學會(TPCA)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心靈馴獸師》、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