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實驗教育與金工產業的剝削。不願妥協的Wild.D 品牌創辦人 陳彥溥

2018/06/0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文/ 趙浩宏
攝影/ 趙浩宏
許多人在學習的路途上遇到了困難、迷失了方向,在我們年輕時至少還能在覺察後表示對抗,但在長大以後呢?不公平會因為進入社會而消失嗎?會因為我們都已經十八歲,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和其他人相敬如賓、彼此尊重嗎?
還是我們都選擇了妥協,不願意再對抗,順服於這個社會,接受所謂的命運?
「我想也沒有什麼後路了,何不放手一博。」
陳彥溥,一個年輕的金工師傅,從體制內教育逃脫進入全人實驗中學,然後又從剝削的金工勞動市場裡面跳出,自創自己的品牌 Wild.D。這次的出走,就如同當年選擇逃離體制內教育一樣,彥溥再次選擇離開金工產業的標準化作業與工廠內的生產線分工,我想,他的生命註定無法接受制式化的生產線,而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回去了。
 
離開不需要理由?就用直覺生存吧!
「我會做金工的起因很簡單,就只是因為我看到外國樂手的飾品很帥。但都買不起,所以乾脆自己做。」
陳彥溥從國中開始就因為喜歡西洋金屬音樂而對於他們身上的飾品產生興趣,但小時候並沒有錢可以支持他,於是在後來決定乾脆自己為自己製作,選擇了金工。但對他來說這也是大學以後的事情,在他18歲以前的生命,彥溥用「一團亂」來形容。
「我國小美術曾經不錯,但在學校這些年,我的人生處於混亂的狀態,從小就很習慣對抗體制,使用很過分的方式,而我數次嚴重違抗老師,發生了流血事件,被直接停學,所以後來發生了一些家庭革命,最後被爸媽送到全人。」
只學自己想學的東西,是許多自學生在脫離體制前會有的特質,彥溥也一樣,在小時候就因為喜歡昆蟲一口氣讀完法國昆蟲學家法布爾的《昆蟲記》全十集,但他除了對於學校的教學方式充滿質疑以外,他還做出很多抵抗校園的行為,所以他在高中時進到位於中部山上的全人實驗學校,但他並沒有因此停止對於週遭事情的質疑。
進入全人以後,彥溥雖然沒有在使用暴力,但還是很不願意配合學校的課程,例如學校會有「思辨和詭辯」的活動,彥溥覺得三個小時討論又無法真的得到什麼答案,就會直接離席。所以這樣的個性讓他從國中到大學都不被老師喜歡,他也承認自己是一個不良學生,但直到出社會後才發現,原來自己什麼都不是。
 
選擇金工,不是夢想,只是選擇
沒有要說什麼很虛偽的創業故事,彥溥在受訪時很堅持。因為對他來說,他的人生就和大部分的台灣年輕人一樣「沒有一個多麽清楚的方向與志向」。
雖然自己就讀的是試著要讓他找方向的體制外教育,但直到高三畢業前,彥溥依然不曉得自己以後要做什麼。在校期間他嘗試了許多方向,也跟著同學去雪地登山,做各種嘗試,但到了高中畢業前夕他依然什麼選擇都沒有,只好亂填志願進到外文系,但不到一學期,他就受不了,完全無法接受死讀書、缺乏自主權的教學方式,所以沒多久就申請轉學,進到大葉大學造型藝術系金工組,做自己稍微想做的事情,但要說金工是志向,他依然不承認。
一路上都對於「學習」很有主見的彥溥在大學四年後成功畢業,雖然當時依然有些迷惘,但家裡沒有資源讓他創業的情況下,只好選擇投履歷上班,生命因此發生改變。
「我就是背後只有鳳梨、芭樂、蓮霧,到底還要挑戰個屁?」
進入社會後彥溥開始發覺過去的自己似乎除了對抗教育體制以外,對於許多事情並沒有什麼具有脈絡的解決方式,開始工作後也慢慢發現,一個沒有背景的人在社會裡原來一點話語權都沒有。家裡沒有足夠經濟能力支持自己的情況下,他現有的資源似乎真的只能進入珠寶產業,然後試著接受這個產業在台灣的不合理。
 
吃人不吐骨頭,台灣可怕的金工勞動市場
彥溥在珠寶廠上班以後,家裡因為對於產業不了解和自己有很多衝突,將近延續兩年。當時父母一直很納悶,為什麼這兩年期間,金工製作的薪水會這麼低,而且幾乎沒有加薪。因為幾乎沒有人知道,看起來在製作珠寶和名貴金屬飾品的金工產業在台灣的發展有多差。
彥溥以自己朋友為例,一個27歲的年輕人在台南知名的珠寶師傅公司當學徒,一個月只願意支付他五千元。而彥溥在工廠做過許多年,也從來沒有被保過勞健保,要自己去公會投保,但這是在學校不會說的事情。
「我想到就覺得很荒唐,一個超過百人的公司,年終不發現金,只給公司的禮卷。而且裡頭有技術的師傅們,不加班的情況下薪水不過三萬出頭,真的很難待下去。」
除此之外,一般人對於金工的想像都和實際現場不同。雖然就一般人看來,金工的工作似乎會偏向創作與藝術,但彥溥在進入金工產業後發現,有太多事情都實實在在地打擊著他對這個產業的期待。以曾經待過的一間知名品牌製成的代工廠為例,在工作的那兩年多,大部分的時間都與創作無關,公司時常以別人現成的作品進行修改後出貨,或是收購所謂各地的「倒店貨」再行製作加工即出售,而彥溥就是幫忙在做這些「仿品」,所以決定自己出來創業,他再也受不了這些違反他專業認知的工作以及嚇人的低薪。
除此之外,工作環境也是一大問題。彥溥在先前也待過比較小型的銀樓工廠,在一個非常小且封閉的空間裡,有鑄造、有熔金、有金屬粉塵、還有師傅在抽菸,工作環境非常的差,當時彥溥只待了三個多月就心想「再待下去我很快就會死了」所以趕快離開。
「在這年頭的台灣真的很難做,我認識的都轉行了。我認識一個東海大學金工的女生,他跟我說他找到一個金工的機會,前三個月試用期不支薪,第一年月薪一萬八,需要簽約五年,這一定違法,但在這個產業很多不合理而且違法的工作條件。」
 
不友善的師徒關係,技術難以傳承
「半師」是彥溥給自己的技術稱謂,他一離開學校就已經脫離學徒,以半師的身份在工廠工作。但什麼是半師,基本上就是在珠寶飾品的製作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都必須會,但都會了要怎樣才出師就很難定義。很多時候老闆覺得底下的金工師夠成熟了便可稱為出師了,但事實上做出來的東西可能也並沒有那麼厲害,雖然一般民眾都會以「師傅」尊稱金工的工作者,但在業界,這可不是隨便可以自稱得。
但最大的問題還是一個年輕人在職場能學到得比想像中還少。
「現場的師傅都只會說台語,對我來說當然沒問題,但對於許多年輕人來說溝通不易,所以如果無法好好互動,要跟師父學東西也很困難,他們是不會主動教你的。」
彥溥待過大工廠也待過小型工作室,他待得第一間珠寶工廠是一個外資投資的珠寶公司,在那間傳統工廠裡面,生產線被分得非常細,而彥溥當時是負責金工開模,但每天都像作業員一樣做同樣的事情。在當時,彥溥看到太多殘酷的「台式」工廠現況,老闆小氣不善待員工是一回事,老師傅不會教反而是更大的問題。他時常看到年紀較輕同儕的師傅會跟他們說「手技丟阿捏做」。雖然彥溥運氣很好,遇到了一個用意教他的師傅,但對於大部分的學徒來說, 除了很難遇到願意在趕不完的工作抽空的師傅以外,到底怎麼做才是「阿捏做」對於大多數新鮮人來說很難理解。
看透了、心涼了,那還是創業吧
「反正也沒有什麼未來,那我乾脆出來自己試試吧。如果連基本生活都很難好好過下去,那還當什麼珠寶師傅。」
走過台灣的金工勞動市場一圈,彥溥決定還是跳出來自己做,對他來說這是最後一關的試煉,但這並不是因為他通過了前面的關卡,而是因為前面的關卡沒有一個能讓人活命,所以他選擇出來創業。
從2016年至今已經自創品牌Wild.D一年多,從一開始的「燒老本」,到現在至少不賠錢,彥溥在這段時間開始做自己想做的東西,也重新找回身為一個職人的精神,當然,生活比過去的工作有趣許多。不過在台灣的市場真的很艱難,許多消費者習慣量產飾品的價錢,不曉得自創品牌金工真實的成本非常昂貴,再加上彥溥對於材質與做工非常講究不願意選擇廉價的方式製作,所以讓他只能更努力找到願意欣賞,又有能力購買的消費者。只好想辦法在各個市集出沒,在有限的資源與時間內讓更多人認識自己。
不過他對於自己的作品非常有把握,因為他苦過、學過,已經擁有一手好本領,他相信他的設計與品質絕對有中高價位的價值,所以他持續努力著。
 
台灣職人的困境
回想起這一路的所聞所見,彥溥有許多感觸。他認為目前台灣的許多工藝技術都面臨了巨大的瓶頸,來自長期以來的獲利分配不均。
「我們給師傅的薪水真的太低了,這樣到底要怎麼留住年輕的人才?」
彥溥發現當台灣的工藝產業中,除了老闆以外的職人師傅都沒有得到應有的待遇時,我們師傅的「手工」當然會很強,因為我們只能靠手工去完成,但在歐美,許多過程只需要靠沖壓和3D列印就可以大量生產。但在台灣,我們的師傅逃離工廠以後連要生存都很難,怎麼會有錢去養一台十萬的機器提升自己的生產速度與品質。
同樣地,那些被師傅挑惕「基礎功很差」的年輕人也不會想要待在這些產業裡面,有太多不友善的環境變因以及人格的不被尊重,對於那些家裡沒有背景的孩子來說,真的一點未來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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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人是台灣第一個以教育媒體為主體的社會企業,致力於讓孩子們在求學的過程中探索夢想與生命的方向,從兩年前至今已經採訪超過七百則年輕職人的故事,成為家長與老師引導孩子探索生命的教材,也成為台灣技職工作者重新被社會認識的媒材。在教育層面,我們相信「找方向比前進更重要」,而在報導的價值層面,我們相信一個重拾專業、尊重專業的時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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