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一場關於「電動與教學設計」的工作坊裡,我被問到一個問題:「小孩打電動看影片都不會自己停下來,要怎麼訓練小孩的自制力?」
這是一群已經「在家自學」,或者至少準備讓孩子在家自學的家長們,所提出的問題。在更早之前,大約五六年前吧,那時我合作的家庭,小孩都在學校裡,他們比較關心的是「小孩都不會自己去寫作業,寫一寫就跑去玩,都沒有自制力,要怎麼訓練他們的自制力?」
自制力到底有什麼難的?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不是很簡單嗎?
是自制還是服從?
小明的爸爸幫他報名了足球課,不過小明其實是想打棒球啊!但小明的爸爸就是幫他報名了足球課。
在足球課裡,教練幫小明規劃了符合他的練習清單。考慮到爸爸的老面子,並且為了維護親子關係,小明勉為其難地按照清單練習了。當然,在教練看不到的地方,偷懶是免不了的。
直到有一天小明偷懶被抓包,教練生氣地質問:「你為什麼要偷懶?」小明說:「啊我本來就不喜歡足球啊。」教練破口大罵:「你為什麼就是沒有自制力?不能自動去做該做的事呢?」
假如有一個大人對另一個大人說「你應該要去學足球」,然後強迫他去上足球課,我們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但一個小孩被他的父母或老師強迫去上足球課,似乎不是那麼「不自然」。
在我們的社會裡,強迫小孩某種程度上是「可以接受」的事,於是在這個故事裡的教練,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主觀「期望」跟客觀的「應該」搞混了。
「我期望你可以練習足球」跟「你應該練習足球」,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但在我們的社會裡,大人在對待小孩的時候,總是時不時會搞混。
編:故事裡教練對小明的斥責,也許讓不少讀者感到違和感、有點莫名其妙。但如果把教練的角色換成「父親」呢?那個違和感還那麼強烈嗎?
這種把「期望」誤解成「應該」的例子還有很多,比方說「你應該要練琴」、「你應該要考一百分」、「你應該要讀那些書」。總結來說,就是「你應該要聽話。」在這些例子裡,假如小孩真的去做了那些自己並不想做的事,小孩並不是有(我們想要的那種)自制力,而更可能是服從或討好。
所謂的自制力,是當我們面臨複數彼此衝突的選項時(有時是目的上的衝突,有時是資源上的衝突),我們會努力去選擇自己覺得更重要的那個去實行,而不被短暫的享樂或利益所誘惑。可是,是由誰來決定什麼比較重要呢?又有誰可以說我是「耽溺享樂而沒有自制力」,還是「有自制力地快樂地投入」?
當我們在討論一個人有沒有自制力時,我們特別要關注的是,那些選擇是不是出於他自己的判斷。所以當我老婆在半夜兩點說「數到三,給我關電視」的時候,我慌張地找遙控器,那通常不是因為我想起健康的重要,只不過是服從老婆的指令而已。
你有自制力嗎?哪裡來的自信?
像這種幫小孩報名足球課的例子雖然仍時有耳聞,但有許多注重親子關係跟兒童權利的大人,已經不會強迫小孩去從事某些特定的活動或課程了。只是「打電動看影片要休息」、「把作業寫完」,難道不是「應該做」的事嗎?
應該做而不去做,難道不是沒有自制力嗎?當然是啊。但是,
經過雞排攤的時候,你也很有自制力嗎?我有時候沒有。明知道明天要早起,但還是在凌晨兩點點開下一集影集的時候,你有自制力嗎?週年慶的時候你有自制力嗎?便利商店買一送一的時候,你有自制力嗎?每一次在有情緒的時候講出後悔的話,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懊惱自己沒有自制力?
一百萬元放在你面前,要你去做一件小小的違法的但沒有什麼人在乎的事,你有自制力嗎?
如果拿一百萬來的人,跟我約在一間密室裡,都沒有其他人看見,也沒有監視器,那就更難。可是,如果那一場密談,不知為何,我的小孩就坐在旁邊,那麼,當一個守法的、對得起良心的有自制力的人,就簡單得多了。
自制力也許是動態的
我想要說的是,「一個人有沒有自制力」也許不是一種「靜態」、完全穩定的人格特質,並不是一個有/沒有自制力的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會有/沒有自制力。自制力也許是動態的,是要考慮情境的,考慮前因後果的,考慮「歷史因素」的。
一個總是被禁止打電動的孩子,一但逮到打電動的機會,在這件事情上可能就會顯得比較沒有自制力。但他也許對於甜食會很有抵抗力。一個從早上到晚上總共玩耍時間不到一個半小時的小孩,即使知道自己「應該」要寫功課,但就是很難不去注意到身邊的玩具和聲響。
假如我們已經確認過,完成那件事情也是小孩的期待(當然通常也是我們的期待),比方說,小孩確實也想要讓眼睛休息來保護視力,那麼,我們就可以跟孩子一起想辦法,共同擬定計畫跟策略,找出我們可以協助的方法,來完成這件我們都想要達到的事。
就像你每次在半夜兩點想要點開下一集影集時,如果有一個金城武或林志玲(或某個你的天菜)在背後溫柔地環抱你,跟你說「走嘛來睡覺了,啾咪。」我相信你一定也很有關掉電腦的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