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者很稀少,只占全世界人口比例的1%。C是我要好的同事,一直到我上了二階,才有時間了解她的人類圖,也因此發現她是為數稀少的反映者。這解釋了為什麼,每回我在C的身邊,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即便我們兩個在一起,接著有很要緊的事情等著被執行,我依然感覺很放鬆、很安全、很被包容。是一種彼此能量場,在傾注與填滿之間達到平衡的圓滿感。
當我怒氣衝天的時候,我也會特意找C聊一聊。面對面和她講著講著,從她同仇敵愾的表情,對我反而有醍醐灌頂的效果。我知道,我失控了。於是我就會閉嘴,離開那個讓我張牙舞爪的環境或事件,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某種程度,我把C當成驗收自我去制約過程的準繩,在她身上反應的,往往也是我最真實的狀態。讓我想起魏徵的故事,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則可以明得失。
C的工作雖然很忙,成天開著車跑來跑去,我始終覺得她很穩定,反應的多半是別人的暴戾或低潮。前陣子,我罕見地在晚上接到她的電話,從聲音聽起來,真的是氣炸了。向來抱怨過就不再追究的個性,卻一反常態地跟我說:「我要去討回公道。」
原來是,跨部門的主管看似略過了C,向我們的老闆詢問了一件事,而這件事的核心和C部門的業務與績效有關。老闆一向很尊重各部門的自治權限,於是,這封信又被轉了出來,這次寄給了C,老闆的意思是,這件事情交給妳來回應。
C氣噗噗,「幹嘛不先來問我?」,跨部門會議其實開得很頻繁,這個問題也討論了很多次,是有充足的機會可以當面溝通清楚的,「直接發信給老闆,他到底想幹嘛!想弄我嗎?」
我完全理解,職場走跳這麼久,各種光怪陸奇的「弄」法,也不是沒經歷過。生氣有理。我躊躇的是,面對一個反映者,我可以做些甚麼,使這個怒氣不至於反噬燒毀了她自己。我也隱約覺得這件事情,搞不好沒有這麼複雜。
我問,「所以,你想怎麼討公道?」
C回答得直接,「當然是寫信啊,我要Bullet point反擊對方的疑問。回覆給老闆,然後也cc給對方的直屬上司。」
喔,要鬧這麼大就是了。
嘴上展現姊妹情誼的相挺,是一件事,但我心裡,並不鼓勵她在氣頭上做這麼莽撞的事。這還不到需要上呈雙方主管評論對錯的地步,貿然出頭,只會被當成小題大作、沉不住氣。
我邊不動聲色、狂翻手邊那本《區分的科學》,迅速再讀一次反映者的決策過程,邊擠出我認為最理想的緩兵之計,「好,你可以寫,但是,明天一早再寄。也許到時會有不一樣的想法、又或者是發現其他的佐證可以補充。」看樣子等不了28天了,那多等一天是一天。
C也認同,原因卻是因為擔心自己英文不夠好,「寫完之後我先寄給你,請你幫我看一下。」我看了那封信,語法很得體,內容卻顯得很直接。每一點都附註了清楚的時間與數據,證明自己有使命必達;也提出雙方曾就此事討論的紀錄,以說明對方完全知情,那為什麼要向我的老闆明知故問呢?我真的不明白,未來有任何疑問,歡迎你直接當面來找我好嗎?
大概就是這個感覺。我好像看到曾經被惹毛到失態,卻又嘴硬地說:「我現在很冷靜。」的自己。盛怒出征,總是兩敗俱傷居多。
我傳了個笑臉給C,「寫得很清楚,但聽我的,明天再寄。」C在那頭馬上也回了笑臉,「好,就聽妳的。」
第二天,都還沒等得及上班,已經接到C的來電,「還好有聽妳的拉,這一切都是個誤會耶。」蛤?甚麼意思?
意思就是,發信的對方也是個急性子,一早直接打給C詢問答案,兩相聚(對)焦(質)之下,C才發現對方是銜命而來,對方說:「在另一個會議上,大老闆說這個數據想要再確認一下,妳老闆就請我發信給他,他說會再『轉達』給妳。我根本沒有其他的意思啊。也沒想太多就發信給妳老闆了。」
C很不好意思地說,哈哈,看來我是小人之心了對嗎。語氣如同颱風過境之後,風和日麗。接著頻頻向我道謝,感謝我幫了她很多。但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只有「聽」與「問問題」而已。
雖然C和我是同僚,我依然從這件小事上,學到如何因應反映者的情緒起伏。正因為反映者深受環境與人事影響,盡量不帶有自身情緒、中立理智的聆聽,才顯得特別重要,謹慎地替對方拉長直接做反應的時間,而不是發射更多情緒使他們混淆。或者,在對方的話語之間,適時拋出提問,像是車子要下坡一洩千里的時候,先從起降的地方慢慢踩煞車。當然,這些『中斷』,很容易讓對方生出:「不是,妳怎麼就是聽不懂我說的話」的不耐煩。但這也正是我要的效果,讓對方無數次地換句話說,描述事件的起承轉合,然後發現,事情就不如原本描述得那麼負面或迷離,妳說對吧?
領導,同理可證,有些事情需要當機立斷,然而有些事情,最好保留一晚。等待,有時會讓真相浮現;或者協助我們把訊息描述得更好、也更恰當。
當團隊有人帶著怒氣怨氣苦氣而來,我現在做的第一個反應,也正是「聽」與「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