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傷始於關係,
療癒須回到關係,
↓
回到內在的安全。
Dr. Arielle Schwartz 提到前二句,我加上的第三句「回到內在的安全」,是我們今天要談的主題。讓關係的安全回到自身,而不是單從關係、對方身上獲得感受之。
生命的感覺,消失在創傷發生的那一刻或積累。
那是恐懼在低語,
逐漸消蝕我內心得以居住的空間,
漸漸地,
只聽見不規律的呼吸聲、
只看見浮游閃逝的燐火、
只感覺到僵硬冰冷的身體,
蜷縮在角落,動彈不得,
不時感到羞愧、無能為力,逐漸孤獨。
顫抖的手,劃了數根微微潮濕的火柴,
只為了讓眼淚隨著藍色火焰釋放,
燒傷的痕跡,經年累月,難以被撫平。
我們可以從演化看到,以上是自律(主)神經反應的古老存在,當所有因應方法都失敗後,古老的守衛者會起身建造一堵沒有出入口的牆,唯一的缺口,是石塊間的縫隙。
在牆內,我們會感到絕望、疲憊、無力,彷彿世界是黑暗空洞的,而黑暗外、牆外還有一個世界,但古老的存在引領我們走向封閉、隔離,距離邊界越來越遠。雖說是引領,但在偌大的黑暗牆內裡,我們迷失了方向。
古老的守衛者,也將創傷收進牆內,但它如鬼火,時而出現消失,最常看見它停留在石塊縫隙上。
石塊間的縫隙,是我們的神經系統之處,更精確地說是神經元與神經元、神經元與神經膠細胞之間,我們稱之神經突觸(synapse)。
創傷停留在神經系統,主要為自律神經系統。創傷發生時,神經為了保護我們,會將過高激動的能量束縛在一個神經系統裡,同時切斷與其他神經的連結。這被束縛的神經系統,就成了我們經常使用或容易被激發的神經路徑,像是我們多少有存在已久的地雷。
我們常常會因意識到自身能量的強度和潛在的侵略而感到恐懼,並且自動化抵禦這種感覺,例如我們告訴自己“不要哭泣,不要顫抖............”,不要做身體自我修復的所有事情,這會阻礙我們創傷能量的釋放,未經處理或未完成的壓力體驗會成為處於身體休眠狀態的創傷性記憶,並隱藏在神經系統裡。該創傷記憶可能長達數十年之久,完全不知道它們的存在,但它如古老的守衛者,在無意識間影響著你,直到你生活中的某個事件發生時,開始敲打城牆。
自律神經系統(Autonomic Nervous System, ANS)主要由二大系統,三種途徑所組成。二大系統分別為交感與副交感神經。三種途徑回應身體感官與外界訊息。視演化角度,從古老至最新,順序為背側迷走神經、交感神經、腹側迷走神經。每個神經系統都有其獨特的回應模式。
交感神經系統(SNS):
主要分布在脊髓中段,大致在胸椎與腰部之間的位置。可激發戰或逃的防禦反應,主要是為回應危險的訊號而運作。
副交感神經系統(PNS):
分為兩條迷走神經,腹側迷走神經與背側迷走神經。迷走神經是一條蜿蜒的運動和感覺神經纖維束,始於大腦腦幹,向下連接到心臟、肺臟及腸道。它也延伸到肝臟、脾臟、膽囊、輸尿管、女性生育器官……等等。向上連結到脖子、咽喉、臉部、耳朵等。
它增強了我們的副交感神經系統的力量,並調節身體無意識的功能,如唾液分泌、心跳、呼吸、消化……等等。
腹側迷走神經(VV)–參與社會參與和安全意識的運作。其活躍時,我們尋求且開始社交聯繫,我們也充滿希望與資源。這樣的行為是預防和擺脫背側迷走神經與交感的一種方法。
背側迷走神經(DV)–是這篇文章的重點。它是古老的守衛者,因為在演化上存在最久。該神經有助於身體在喚醒和放鬆之間輕輕擺盪,孤獨與放鬆的運作。但是,當引起交感神經系統過多且無法負荷時,背側迷走神經會運作關閉整個系統,使我們陷入關閉或凍結而感到麻木、難以動彈。
這也是本文標題〈找回生命的感覺〉,透漏出其實在我們生命當中,總有失去感覺的時候,此時我們的前額葉皮質層就會當機,無法進行邏輯性的認知思考,同時邊緣系統,透過強烈的情緒來因應威脅,促使本能生存的行為,這是一種為了保護自己的無意識反應。
自律神經的運作如同階梯(如下圖),就像導航系統提供定位與方向,協助我們看見目前處在哪一種神經系統狀態,我們可以往哪裡去。每一個神經系統都有其存在的必要與意義,我們要做的不是停留在腹側迷走神經或有感覺規律的生活,而是即使自主脫離或被迫拉出安全狀態(來到交感或背側迷走神經),我們依然可以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怎麼了,再依循路徑回到安全狀態,也就是培養能夠遊走在各神經系統的能力,保持內在感知靈活彈性的移動,是一種幸福的能力。
更多自律神經系統或關於背側迷走神經的介紹,參考筆者之前寫的文章。
〈創傷隱藏在神經系統裡〉
〈創傷帶來的身體凍結與關閉〉
〈遺失感覺就像乾枯的河道,河底盡是各種黏稠、硬質的創傷記憶。〉
〈多重迷走神經的溫暖與冷漠〉
Wilhelm Reich 是第一位將身體納入心理動力的心理學家,他認為生命中的長期、慢性創傷,如習慣性地過度壓抑,會在身體形成肌肉的緊繃,也會抑制神經系統的激動能量,稱之為「身體盔甲」(body armoring),即情緒的物質身。身體是情緒的物質化(身),承載我們從小到大,對經驗的覺知、情緒反應,使得身體呈現某種固定姿態與感覺,如下巴位置與牙齒的排列樣態及兩者之間的配合度會影響我們的平衡與姿勢。這些習慣性的姿態或感覺,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促使發展生存策略,這與其發生過的創傷事情有關。如長期肩膀緊繃聳著,當放鬆後,自然地會緊繃起來而不自知。每當要表達自己內心的感覺時,喉嚨總是緊縮難以表達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肌肉引導我們的骨頭生長、移動,而我們的肌肉又受神經系統調控放鬆或緊縮。因此,如果我們長期處於某種不協調的身體姿態或疼痛的情況,那是因為我們的情緒正在(或長期)透過神經系統在發送訊息,相反地,當長期關節疼痛、肌肉緊縮,也會影響神經的塑造、放電型態。我們的身體是一個彼此相互連動與依賴的複雜機制,當一個小部分緊縮,整個結構就會變緊。
因此,創傷治療就是看見深深隱藏或否認的情感並解除習慣性的肌肉緊張,即卸除身體盔甲。透過放鬆根深蒂固緊縮的肌肉組織與神經系統,使得身體重新校準平衡(這過程可能會感到不適),以提升、恢復個人的感覺能力與生命能量,改變其固著的心理動力。
肌肉盔甲的概念也可以參考筆者此篇文章〈靜靜地好奇那個緊繃,也許您觸摸的是背後的生命故事〉。
肌肉盔甲分佈在人體七個「張力帶」,如下:
視覺:
阻止∕保護我們的眼睛,使我們看不到遭受虐待、受傷的現實。眼睛盔甲,物理上影響我們視力,導致視力模糊、歪斜或視網膜剝離,以避免感到更多恐懼,這也可能逐漸影響脊椎側彎或頭痛。
口腔:
我們咬緊牙關、下顎疼痛,因為我們意識到我們能夠生存是取決於壓抑表達我們的需求與感受。這也會逐漸影響我們脊椎側彎或頭痛。
頸椎:
切斷想法與感受的連結。感受來自頸椎以下的區域,當切斷或鎖住該區域,就不用再去感受那些令人難以承受之痛苦。
胸腔(包含肩膀、手臂):
胸腔盔甲導致呼吸不順暢,影響生命力、活力的展現。肩膀是責任與界線的物質身區域,我們是否有力量向外推開、阻擋不願意之務。
橫膈膜:
該區域受阻容易影響下半身的感受往上傳遞。橫膈膜是關於我是誰、自我價值的物質身。橫隔膜卡住會讓心包膜被往下拉,使人容易胸悶痛或焦慮。
腹腔(包含下背):
與恐懼有關的物質身區域。過去不被接納的經驗所引發的強烈情緒,多會停留在這裡。
骨盆腔(腿部):
早期的基本需求受到威脅,如生理照顧,使我們時時刻刻只為了生存而戰。這可能會使我們抓取不需要的東西,但誤以為我們需要。我們喪失了想要與不需要之間的平衡。
這裡談的不侷限於創傷後感覺不見的現象,而是創傷的可能原因、後續影響及如何傳遞。
長期、慢性處在交感與背側迷走神經交界,但仍在背側區域,會使我們失去感受的能力,進而喪失同情(理)的能力。
「感覺不見了」,是一種傾向於背側迷走神經或交感與背側迷走神經交界的運作,如同階梯圖。短暫地處在背側迷走神經,有助於我們獨處與放鬆,但交感神經的長期被激活,可能會使我們進入關閉或凍結的狀態,使我們看起來像是癱瘓的狀態。
要離開感覺不見的狀態,關鍵在兩點,一是我們如何擁有能夠遊走在各神經系統的能力,保持內在感知靈活彈性的移動。二是我們如何在背側迷走神經運作時,是享受獨處與放鬆的狀態,而不是關閉凍結的狀態,這有賴於神經覺如何偵測,即偵測身體的安全感受與認知甚至後設認知。神經覺可以參考筆者此篇文章〈多重迷走神經的溫暖與冷漠〉。
童年逆境與創傷壓力都是皮質醇(cortisol)分泌、紊亂的關鍵因素。
皮質醇在壓力下幫助我們身體獲得能量並處理危機。皮質醇會協助釋放其他化學物質,如多巴胺、腎上腺素及去甲腎上腺素,這些化學物質會增加血糖、收縮血管並導致心跳加速。這些作用在短期內讓我們得以存活。然而,當經歷慢性壓力源時,導致身體不斷釋放皮質醇與其他壓力賀爾蒙,這個過程也會導致其他健康問題,如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等。
經歷慢性壓力源,像是一個人在一段時間內經歷反覆的創傷,這會導致 HPA 軸(下視丘-垂體-腎上腺軸)功能失調,此時我們處於逃避與戰鬥的矛盾狀態,導致荷爾蒙混亂,這解釋了為什麼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人會持續處於焦慮、情緒低落、警醒等症狀。
研究亦發現,長期承受壓力的父母所生的嬰兒也會受到皮質醇影響。懷孕期間皮質醇水平較高的女性後代,由於慢性壓力導致的皮質醇長期升高,對焦慮、憂鬱或其他情緒障礙的敏感性較高。
綜合以上,一次性壓力或創傷經歷可能導致皮質醇暫時升高,但持續慢性的壓力或創傷,身體無法承受高水平的皮質醇,反而會降低皮質醇的分泌以自我調節,並保持在低於正常水平,而皮質醇高低都可能進一步影響記憶,這也說明創傷後可能的記憶問題。
表觀遺傳學,某種程度解釋了為什麼創傷的影響會在當下威脅消失後仍然持續許久,甚至影響到後代子孫。
表觀遺傳學的機制或途徑,包括DNA甲基化、RNA甲基化、RNA干擾、核小體定位、染色體改變、染色體重塑、組蛋白修飾等。與經典遺傳學,多研究基因序列影響生物學功能為核心相比,表觀遺傳學主要研究上述提的「表觀遺傳現象」建立與維持的機制。
雖然人類很早就看到父母的特徵往往會在孩子身上找到,但目前表觀遺傳的研究並沒有達成一致,且多為動物研究,研究上也還不知道實際上是如何發生的。
「若你相信這世界的溫柔是存在的,你就能從中長成溫暖的人。」
這句話,是筆者的深刻感受,雖然有時我是懷疑的,特別是身陷超過負荷的困境、壓力時。在相信世界是溫柔前,我們必須建造好平衡的內外在感受,才有能力去相信,才有餘裕去感受。而這平衡的感受,即安全感。餘裕是感覺不見了的轉折,是從生存狀態緩慢地移動,唯有那一點點的餘裕,才開起了療癒之路。
參考筆者文章〈直到現在,我才有餘裕看見生活的影子。〉
我們從以上可以看到「感覺不見了」,是一種身體內外部都感到極度不安全、混亂的狀態,而將自己包裹或退回到洞穴裡的狀態,實際上不是沒有感覺,而是關閉了。而要出現感覺前,必須先培養安全感,才能讓退到最深處的感覺,勇敢踏出一步。而安全感,是一種從內感受到自身是安全的存在,才可能向外尋求更多連結,進而感受到外在人事物的安全。
以下筆者提出幾個離開背側迷神經或在背側時仍感到安全的步驟與練習,只是神經系統需要長時間經驗的形塑才可能改變。因此,接納這段改變的時間,會有狀態的起伏,給予自己耐心,是很重要的。
身心是連結的,失去了情緒感受,我們還有身體感覺。失去,不代表沒有,只是不知道是什麼、無法用語言表達,又或只是暫時感受不到。
感受您的感受,這句話看起來很矛盾,對於已經沒有感受的個體來說是困難的。但其實對於沒有感受的你來說,是情緒麻木的沒有感受,這沒有只是它不被你感受到。
在進入身體感受前,可以先試著看著情緒,無論是否可以描述或有無感受,找一找情緒可能的位置。觸摸那個位置,感受之,並試著在腦海中描繪這位置的景像,畫下自然四元素,風火水土,如天空、雲朵、溪水、植物、動物及礦物等,想像自己站在這幅景象裡,會長出什麼感受。
接下來,我們再尋找情緒其他的路徑,即身體,從身體內外在感覺開始。身體感覺是細微到巨大,它在我們潛意識底下運作,是一種神經系統的運作,所以,我們很難讓它也麻木,只要我們願意觀察,它都「在」。在這邊會較著重於身體內感受。
重新學習如何感受身體的感覺,透過感覺的描述,可以讓你與你的身體保持一致性與真實性。選擇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或躺下,注意身體,描述您發現的感覺,可以使用感覺特質的詞彙來幫助自己描述。如下:壓力、氣流、張力、疼痛、刺痛、瘙癢、溫度、大小、形狀、重量、運動軌跡、速度質地、元素、顏色、情緒(如封閉、振奮、垂墜、提升…等等描述)、聲音、味道、氣味……等等,以上為筆者在進行追蹤我們的感官感受時會用到的特質,當然還有更多的感覺特質,等待您去探索。
在進行心理治療中,進行追蹤感官感受時,來談者常說「我感覺不到、我沒有感覺、我不習慣這樣、這方式好奇怪……」,而感覺特質單詞可以是一把鑰匙,協助通往身體各部位。
依循前面兩個步驟,是讓情緒來到對身體的聚焦,再將身體感覺具體化。當「具現化」(註)後,我們就可能移動它、改變它。但移動是一種順勢而為,不帶強迫,雖然有時,遇到一些狀況,我們會刻意嘗試改變,但身體有其特定且未知的步調,仍須遵循「無為」,靜靜地讓身體出現改變。
將感受進入具體時,對於事件,我們會發現身體不同部位可能有不同感受,從支持放鬆到失落緊繃都可能,讓兩端中間繫著一條線,尋找身體不同部位的感受。試著將注意力放在不同身體部位,在支持與失落間來回移動。
接著我們會感受到一股第三方的力量,非支持或失落兩端的力量,這股新的力量,會讓我們的身體有想要做什麼,但一切仍須遵循身體的渴望。當經驗到身體的渴望後,也許我們的思考會想介入,回到過去的慣性而壓抑這份渴望。
此刻,就像紅色與藍色藥丸間的選擇,它們都包含著我們想要與不想要,既渴望又害怕,既想脫離又失落。在選擇的過程,這股力量不會永遠都在,它是一個新的生命,既期待未來但又害怕失去,我們不知道它何時會躲起來。也許我們會認為要選擇渴望,但我們仍可能回到我們的熟悉,不過生命不就是如此嗎?
註:
《 獵人Hunter x Hunter》中的一種念能力,可以用「念」將想像中的物質創造出來,具有無論多麼地微小事情都不放過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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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之前開過的 創傷 課程,提供參考。
課程題目:
創傷療癒的方法:找回對生命的感覺
原生家庭如何影響我們?──透過身體覺察療癒創傷
課程內容:
過去的陰影,不會因為決定不再感受痛苦而消失。它總是伺機而動,而你也知道它躲藏起來,不去看的結果,就是某一天棧道風化,你掉進了海裡。因此,喚醒感覺就是修復棧道,讓我們有勇氣出航或回家。你會如何喚醒感覺呢? 在喚醒的路上,你不斷地遭遇了什麼類似的經歷?歡迎參與講座,透過身體,感受你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