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特教生痛毆代課老師的影片中,學生髒話不斷重複,僅有抑揚頓挫,了無新意,實在可惜。所謂因材施教,愛罵髒話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選擇,嘴秋的朋友們有福了!注意,本篇文章一定有髒話,容易感到冒犯的話,建議跳過本日異教人;來日方長,不要結怨。
任何語言都會流變,古時候講「胡不遄死」,現代人說「你怎麼不去死」。罵髒話是人的本能,畢竟髒話內容就是在關心人的本能;不是跟死有關,就是跟性有關,再來是排泄物、醜動物、爛人特質等。宗教信仰也是本能,罵個髒話要懂好多東西。
台灣人羨慕北歐國家如何進步、生活如何質感,異教人得說句公道話;就罵髒話領域來說,台灣人的創意與文采,絕對是北歐人望塵莫——如果人家有望塵的話。這份天賦,可能一部分來自台灣人嘴秋,喜解放禁忌。
髒話的「力量」往往來自於「禁忌的解放」,而禁忌必須真實存在於語言社群之間,髒話才能帶來可預期、可期待的震懾力。
比方說,在食人族面前嗆聲:「廢物,吃我屌喇!」恐怕會自討苦吃。「吃屌」在食人族社群中或許並非禁忌,解放失敗,OUT。
現在「幹」當一句話的開頭,算不算髒話的難講,遑論有任何震懾力;多數場合就只是沒禮貌、覺得粗俗罷了。「講話很難聽」我不會視作髒話,因此底下的維京人髒話,是在當時真的有羞辱性、褻瀆性的意涵。
維京人怎麼罵人?從前聊冰島人在他們的立法院上討論「宗教法案」時,有個基督徒爆個粗口就被編入史冊,出自《基督薩迦》(Kristni saga):
Vilk eigi goð geyja, grey þykki mér Freyja.
沒想對神不敬,但我看芙蕾雅是隻母狗。
英語「母狗」(bitch),中文有時翻譯成「婊子」,不過,古北歐語沒有表達「婊子」的詞彙,但婊子是有的,《薩迦》(saga) 裡很多。說北歐異教神芙蕾雅是母狗,只是因為狗地位低下,且恰好芙蕾雅是女性而已。
髒話其實不常見於古詩歌中,撰寫傳奇《薩迦》與神話《埃達》(Edda) 的主要都還是一些高級知識分子,難免有些包袱。此外,寫下詩歌時,髒字仍有「力量」,弄得不好被人家後代子孫尋仇不無可能,看到後面就知道。
提到北歐神話,一定要吹一下幹譙之神洛基 (Loki)。《詩體埃達》(Poetic Edda) 中有整個章節叫《洛基的嗆聲》(Lokasenna),即由洛基主持的血淋淋 Roast Battle。想像神一樣罵人嗎?來看看這章第 34 節,洛基對海神尼約爾德說:
Þegi þú, Njǫrðr! Þú vart austr heðan gísl um sendr at goðum; Hymis meyjar hǫfðu þik at hlandtrogi ok þér í munn migu!
閉嘴,尼約爾德!你不過是作為人質被帶來東邊的神;希米爾的女兒們當你尿壺,尿在你嘴裡!
希米爾是巨人 (jǫtunn),和神族的關係不錯,以前聊過他和索爾一起釣魚的事,但希米爾的女兒沒有出現在其他文獻。猜測這罵法的典故是,「河口」也有「尼約爾德之嘴」一說;因而混入穢物的溪流,無可避免會進海神之嘴。
重點是,現在我們學到了殼蟻用「尿在你嘴裡!」來罵人。只差稍稍調整一下語法,不能因為是髒字,就不管文法的正確性了。洛基的原話中動詞「撒尿」是是第三人稱過去式,應改寫為第一人稱現在式 "þér í munn míg!"。
不過,穿越道維京時代後,罵髒話前最好仍先三思;就算是神,被砍也是會死的?
從前談維京人的性騷擾防治法,出自冰島 13 世紀的法典《灰鵝》(Grágás);這部法典也收錄了類似毀謗或妨礙名譽的處理辦法,在《灰鵝》§238 規定:
Ef maðr heyrir i skalldskap orð þat er maðr a vígt um. at hann se ragr eða sorðinn. hefnir hann víge eða averkom ok skal hann um ill mæle sœkja.
如果有人在詩歌中聽到,以下足以要人償命的詞彙——說他是娘炮或被肛過——而他確實以殺人或傷害等方式報復,則他應該要提起遭汙名化的訴訟。
把男子氣概當飯吃的維京人,要是說人家不夠 man,就必須用斧頭證明自己真的夠 man,肚子裡是真的只有一碗粉。
如果一名男子遭羞辱後,還心平氣和,風度翩翩;在華人社會或許能說教養好,但是在維京人社會,就只是無能證明武勇,無力捍衛榮譽的懦夫罷了。
古北歐語中最髒的髒字,莫過於 "níðingr",髒到有點難翻譯。指某些人是被徹底驅逐於社會之外,懦夫中的懦夫;或許曾經在戰鬥中逃亡,或許一而再,再而三背叛親友。
"níð" 開頭的字眼,都不是好東西;像是馬頭杖,和冥王龍。因此,一位正直的維京人,如果你指控他 "níðingr",幾乎等同說,你想要跟他火拼 (hólmganga)。
不過在台灣,火拼門檻更低,只需要說:「你的醋飯真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