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巴菲特被問到為什麼多數人不願意複製他成功的方法時,他回答:「因為沒有人願意慢慢變富。」
對於這點我持保留態度。如果說有人告訴你,你確確實實會變得更富有、更成功、或任何你更希望得到的成果,雖然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是基於科學、數學、命運或任何對你而言可靠的說法,這件事情100%會發生。那麼,真的會沒有人願意嗎?至少從我的角度聽起來,如果真的有人能夠梳理出一個百分之百通達自己意願之未來的方法,即便需要耗費許多時間,也還是很具有吸引力。因為在我們日常的體驗裡面,有太多事情我們無法知道我們的努力是否能帶來成效,若這件事真的能夠得到保證,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正是因為我們多數時候沒辦法看到一件事情立竿見影的效果,我們很容易讓自己原來的相信動搖。為了追求某些具有難度的目標,我們需要制訂計劃。無論這一計劃粗略或者細緻,在制定的當下我們通常能比較冷靜的評估(雖然同時也可能感到興奮與澎湃),或許也有能力去設想一些可能的變化和應對的方法。在這樣的安排之下,那條一路朝向自身願景的道路展現在自己的面前。當計劃制定出來的那一刻,我們都相信這樣的計劃對我們是有益的,也相信只要能夠按計劃行事,事情能夠往自己更希望的方向發展。
如果這一計劃的時間區間較短,我們還能夠按部就班,但隨著時間拉長,更多在制定計劃與目標時沒有想清楚的變化會逐一出現。這些變化在事實層面本來不見得會對你的計劃造成影響,但隨著這些各式各樣的突發狀況影響到我們的心理狀態或精神狀態,不穩定的健康、人際、財務等方方面面都可能在這些過程裡面讓我們心神不寧,讓我們原來想要按計劃行事的行動扭曲變形。我們可能在面對種種問題的當下猶豫與懷疑,也可能再幾次的挫折和偏離計劃後放棄。
如果一個人有著為期七年的長遠目標,他很可能在最初的兩年裡因為看不見成效而備受折磨,多數人(如果不是所有人)沒辦法隨時都在意識裡Highlight出七年後的結果。尤其,因為它還沒真的發生,相較於眼前「短視的目標」,它無法顯得具體。計劃者可能在任何一個關鍵的時刻裡面動搖,或者,因為他的動搖,那些時刻成了至關重要的時刻。
比起巴菲特的版本,更多的情況是我們在時間裡面「不敢相信計劃真的能成功」或苦於沒有足夠資源撐到那棵大樹開花結果。對一個不夠有信心、耐心與本錢的長期主義者而言,最糟糕結果是「倒在黎明前的至暗時刻」。而最令人寢食難安的是:在黎明來臨之前,沒有人能讓我們提前看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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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並不是要批判長期主義,恰恰相反的是,我們完全可以想像當一個人能夠徹底接受長期主義,這樣的思維與行事方式很可能會為他的生活帶來特別顯著的幫助。當一個人有辦法--彷彿能看見出每件行為的期望值一樣--去將生活裡的每一個行動都看做是一個對抵達自己想前往之未來的重要積累、去認可那些在這個當下還看不出效益但值得我們持續去做的對自己有益的事情,我們幾乎可以預見他在他想完成的事上面的成功。然而,這些聽起來很吸引人的建議,卻也被視為無比困難的,就像那種透過「三十年後的你會覺得這點煩惱不算什麼」的方式去試圖消解當前情緒的做法,這類思維模式要求著我們勤儉且精打細算,以「購買未來」為由支付每一個當下。
的確有一些人具備能力經由練習讓自己有這樣的思維與行事方式,甚至以這樣的思維與行事方式在事業上取得豐碩成果。這樣的人具有一些值得敬佩的堅忍與傑出的自我控制技術。但在一些時候,我們也會覺得這樣的人有些死板或不近人情,他們是一些遙遠的成功人士、商業明星,他們會成為一些人崇拜與跟隨的對象,但卻讓人覺得不太能在日常裡面與之親近。
就像一些長期健身的人會習慣計算和評估每一餐的營養與卡路里,「長期主義者」有時會讓我們感覺到他是基於某些更遠更大的目的來經營生活,甚至與人相處--「和你相處對我是有益的」,雖然聽見這樣的話也有令人高興的面向,但也讓人感覺有些落寞,彷彿這一個相處就只是他整個人生計劃的一個環節,少了某種一期一會的敬畏與珍惜。這樣的一種「成功學式」的長期主義被刻化成了一種反人性的思考方式,甚至,由於它反人性,所以只有「二八法則」裡的那些少數人才能做到。在這樣的敘事邏輯中,彷彿恰恰是它的反人性令人成功,是它的反人性令它更值得我們追求。
將生命展開來看,我們的確總有一天會抵達那現在還看不見的盡頭,的確隨時都還有著「長期積累」的空間在等著我們。二十歲時覺得現在開始學習鋼琴太晚了的人,到了四十歲時卻遺憾自己二十歲時沒有去學。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勤練二十年會有所進步嗎?或者,他的「太晚」是一種想要一邊讓自己不去做,一邊試圖保留住自己對此事嚮往的推託。
但如果他當時想的不是過去與未來,不是來不來得及、不是「這件事情要長期才能看到結果」,而是去在那個當下從自己真正的意願和能做到的事情展開行動。他便讓自己踏上了通往長期最初的一步。二十歲開始學琴的那條故事線裡,他一樣四十歲時才回頭去看,他得到了同樣的「其實二十歲開始也不算太晚嘛」的感慨,這次他卻能和長期主義者們一同享受那些他們透過嚴密的計劃與自律才達到的成果。
我們的實踐是有價值的,但那樣的價值不需要來自遙遠的未來,而可以直接存在於實踐的當下。或許,一種從實踐出發,從而更具有實踐指引的長期主義不是去遙望著五年、十年後的目標,以此為追求每天朝那裡奔去。而是首先去做那些自己覺得應該做、且立即就辦得到的事情,好讓我們在五年、十年後可以回頭,微笑地看著那些豐碩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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