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某段時間裡,我在玩遊戲時會把遊戲角色取名叫羅伯特.諾齊克(Robert Nozick),這是一個哲學家的名字。但我其實並沒有特別崇尚他,他早期的政治哲學著作甚至塑造了一種我很不喜歡的當代政治立場。
我之所以會把遊戲角色的名稱那樣取,是因為多數遊戲的世界觀設定都比較偏向歐美,我想要取一個夠長的、聽起來像是符合那些世界觀的名稱。我第一個想到的名字是杜思妥也夫斯基(Dostoyevsky),但是得到的結果是「這個名稱已經有人使用」,角色沒有開成。
沒辦法,選了一個上課聽到的,感覺不會被用過的名字。於是就這樣用下去了。直到之後看了一本當時很有共鳴的小說,把主角的名字抽換掉幾個字母之後形構了一個我自己都不太知道怎麼讀的新名字,然後就沒有再用過Nozic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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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諾齊克並不是尼采、海德格那種知名到會出圈的哲學家,但其實他的那部政治哲學著作《無政府、國家與烏托邦》算是當代相當具有影響力的一本書。他正面地回應了哈佛同事羅爾斯那本幾乎被認為是當代最重要的政治哲學經典《正義論》,從免於受人干涉的自我擁有權出發,對羅爾斯式的「分配正義」提出強力的挑戰。
很粗略地來說,書中的理論認為,稅收相當於讓一些人為另一些人強迫勞動。如果在一次正義的財富分配之後,基於種種合理合法的經濟互動,最後產生了貧富差距。對當時的諾齊克來說,我們很難直接說那是不正義的。在過去的文章裡面我有稍微提過這個理論與「籃球巨星」的例子(也給出了一些批評),如果我們只說結論的話,就是諾齊克認為,每個人心甘情願付門票錢看這個球星,他就理所應當得到高收入,要叫他繳更多的稅,需要其他更充分的理由。
諾齊克的理論在當時是很轟動的,許多對福利政策、大政府沒有好感的人,都很高興學術圈出現了這樣「好用」的理論。但同時他也受到了不少來自相反立場的批評。但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這位名聲大噪的學者基本上沒有回應任何關於這本書及其理論的意見,很快就轉移到其他與政治哲學關係較遠的哲學領域。
搭配上他最廣為流傳的是一張單指將外套披在左肩上的照片,給我留下了一個「瀟灑哲學家」的強烈印象,與那位幾乎一輩子都在耕耘政治哲學的同事形成鮮明的對比。
後來他曾經回答過別人關於自己為什麼離開政治哲學的事情,主因有兩個:第一是他不想用一種防衛的態度對待別人的批評,但只要是受到攻擊,這就難以避免。他不希望自己拼命為原來的立場辯護,反而更加無法看見自己錯在哪裡。所以不如都不要回應。
另一個原因則是,比起把人生都耗費在同一個主題上面,他的好奇心驅使他前往一個又一個新的哲學主題。「因為那樣會更有趣啊!」在假想的形象裡,他會用跟魯夫一樣的表情和口吻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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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較為難解的政治哲學理論,後來我更常聽到諾齊克時,往往是關於「體驗機」(或稱為「經驗機器」)的討論。這個討論在《駭客任務》的故事裡扮演過一定的角色,簡單來說就是,如果有一台機器,進去之後可以確保你體驗到你心目中最理想的人生--如果你需要的話,這個人生也可以包括譬如「苦盡甘來」、「努力獲得成就」,甚至「作為調味的一點點小缺憾」。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只要你進去了就再也不能出來,那麼,你想不想要進去?
諾齊克在設計這個思想實驗時,本來是相信幾乎不會有人想要進去,因為我們對於「真實互動」應該有某種獨特的追求,不會單單追逐體驗。然而,當一些學者設計出問卷,實際調查一般民眾的想法之後,卻是想要進去的人更多。雖然我並沒有新的數據,但我猜想,在手機、VR愈來愈發達的現在,或許願意進入體驗機的比例還會進一步上升,畢竟,即便不進去,當前的生活也早已經是虛實交錯。
除了前兩者之外,我另外接觸過諾齊克,是在哲學系老師開的通識課裡面讀到一些諾齊克關於「價值」、「意義」、「生命」的理論。諾齊克特別喜歡蘇格拉底,並將他那句「未經審視的人生不值得活」轉化為自己第三部著作的書名《審視過的人生》(The Examined Life)。
在那裡,他談論了包括生死、愛、性、大屠殺等主題,並且首次承認了自己在《無政府、國家與烏托邦》中的不足。認為其中的部份立場需要被放棄。譬如遺產稅就是應當的,因為代代累積下來的遺產所造成的差異是不公平的。
諾齊克並不像其他哲學家那樣長壽,六十多歲時,他在與惡性腫瘤的奮鬥中離世。他最後的研究,是一些與俄國革命相關的歷史哲學問題。一個或許說不上巧合,但讓查資料的我感受到有趣連結的事情是:在他去世之前,他正準備開一門新的哲學課--關於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哲學思想,遺憾沒有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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