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1145年的聖誕節,於法國的布爾日(Bourges),此時正要舉行一場莊嚴的儀式:戴冠儀式,象徵著年輕的國王,路易七世,再次申張他的權威。
就在這各地名流齊聚的時刻,路易七世忽地宣布:他要親自立下十字軍的誓言,帶著大軍,前往聖地耶路撒冷朝聖,這就是後世所說的「第二次十字軍」之始……好吧,其實不是。
路易七世確實在1145年12月首先宣布要參加十字軍,但在當日,大家的反應相當敷衍,用一種「嗯,再說吧」的態度面對國王陛下。
為什麼貴族、教會對國王這麼冷淡?是國王不符眾心、還是在十二世紀,貴族的宗教狂熱就冷卻了?
首先,我們可以看一下十字軍的發動時間。
在國王宣布參戰十字軍的三週之前,教宗尤金三世剛剛發下詔令《Quantum praedecessores》,號召所有基督徒遠征聖地,奪回新近淪陷的艾德薩。
乍看之下,國王正是在響應教宗號召,但是問題在於,尤金三世的詔令要抵達布爾日,需要在歐洲的寒冬中,翻山越嶺,穿越近一千公里的距離。
換言之,當國王興匆匆地說要去十字軍時,教宗詔令很可能根本還沒到他的手上。
因而,在場的教會人士或許相當不滿:詔令還沒到,你搶跑做什麼?你是不是想要跟教宗競爭十字軍領導權啊?
貴族們也可能心懷猶豫,即使耳聞過些風聲,也會想,連教會準備什麼報酬都沒個準信,你毛躁什麼?
再來,則是國王自己做人失敗。
路易七世宣稱參戰十字軍時,年僅二十五,統治約為八年,但已經把教廷、地方教會、大貴族得罪光了。
例如,他強勢介入大貴族間的婚姻,導致他與香檳伯爵蒂博四世間,有了一場血腥的戰爭。
在國王入侵香檳的時候,他甚至燒毀了一座教堂——一千三百名平民就此葬身火窟。這是路易七世最臭名昭著的暴行。
教會早就正式譴責國王,對國王的土地下了「禁止教務令」(interdict)——從出生受洗到喪事,一切聖事全數禁止。可以想見,人民怨聲載道。
在貴族與教會的眼中,路易七世是個不適任的國王。前前任教宗依諾增爵二世說,國王是個「需要被教育的小孩」。格萊福修道院院長,當時聲譽顯赫的修士伯爾納鐸,更親自致信給國王,言詞極為嚴厲:
「但你,既不接受和平的提議,也不遵守自己的停戰協議,更不聽從明智的勸告……我們這些教會的子民,無法容忍你對我們慈母〔教會〕所加諸的傷害、輕蔑與恥辱……」
「你幾乎日日犯下種種過分行徑,令我深感憤怒,我已開始懊悔自己當初愚蠢地對你的年輕抱以過度的寬容。我決心從今以後,在我有限的能力範圍內,揭露你的一切真相……我告訴你,若你繼續如此行事,絕不會逃過天罰。」
在第二次十字軍前夕,路易七世已經與香檳伯爵停戰,教會也已經解除了禁止教務令,但名聲上的污點,大概沒那麼容易消解。
貴族們顯然不信任國王的能力,他們一想到要追隨這位老哥赴湯蹈火,去陌生遙遠的近東出生入死,大概也是挺猶豫的。
一場十字軍遠征動輒兩三年,國王和大貴族要缺席領地這麼久,終究是挺不能讓人放心的。
所以,1145年12月25日,第二次十字軍,虛幌一槍,以「再議」凍結。
不過,路易七世畢竟是在西歐極為強大的國王,他透過妻子亞奎丹的艾莉諾,合法統治了大片南方的疆土,不容小視。教會當然希望第二次十字軍有這位老哥參戰。
而路易七世的行徑雖然讓人側目而視,但國王陛下本人還是蠻虔誠的基督徒——實際上要不是他哥早死,他本來是要進教會的。
所以,到了隔年的復活節,國王重新召開宣示十字軍的大會。這次可就有教會正式力挺了,前面痛罵過國王的伯爾納鐸,本次也作為教宗代表,出席支援。
也正是在一切條件齊備的情況下,本次復活節誓師大會極其成功,完全激起了與會各界的宗教狂熱。
據說群眾過度熱情,乃至導致國王宣講的高台被重量壓垮。教會準備的十字架布片還不夠發,於是伯爾納鐸脫下僧袍,親自把它毀成一片片十字架,才能應付搶著要宣示十字軍的群眾。
從此,第二次十字軍才總算於法國如火如荼的展開了。
從這則小故事我們也可以看到,十字軍遠征不只是針對異教徒的攻伐,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它在「發動、組織」階段本身,也是教會、貴族與國王間的三方權力博弈。
教會可以藉十字軍展示宗教領導世俗的地位,國王可以透過發動十字軍強化自己「貴族之首」的人設,而貴族則可以聯合教會抵制國王。十字軍是場中世紀宗教盛事的同時,也是牽連封建社會如何重塑其權力型態的一場鬥爭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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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十九世紀描繪的路易七世領受十字架
圖片來源:
Wiki Commons, "Gustave Doré - Louis VII receiving the Cross from St. Bernard of Clairvaux.gif"
資料來源:
Jonathan Philips, 《The Second Crusade: Extending the Frontiers of Christendom 》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 6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