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9年初,在錫蘭Madulsima的一個農人,發現自家咖啡園的幾株咖啡樹的葉片上出現了一些橘色的斑點。很快的,這些斑點變成褐色、咖啡樹的葉片開始掉落,造成咖啡樹死亡。到了1869年中期,這隻真菌--後來被稱為咖啡駝孢銹菌(Hemileia vastatrix)--已經擴散了好幾英畝。兩年內,它摧毀了錫蘭(現在稱為斯里蘭卡)的咖啡產業。
斯里蘭卡從荷蘭殖民時期就已經開始種咖啡。拿破崙戰爭後,英國取代了荷蘭,不變的是咖啡的生產。到了1830年,斯里蘭卡是世界第三大咖啡生產國。因為歐洲與北美對咖啡的需求推升了咖啡的價格,許多英國人來到斯里蘭卡,開墾山坡地改種咖啡。
從1849到1868年,斯里蘭卡的咖啡產量增加了三倍。農夫們從鄰近的農場取得種子與種苗,不曾考慮過疾病的問題。然後,咖啡銹病(rust)就這樣悄悄地出現了。沒人知道咖啡駝孢銹菌怎麼出現在斯里蘭卡的,畢竟後來的研究發現,咖啡駝孢銹菌的老家是在衣索比亞的大湖區,以及剛果河流域的東半部。
有人說,咖啡駝孢銹菌在自然界的宿主主要是斯里蘭卡與印度原生的C. travancorensis(現在改稱為Psilanthus travancorensis),但是有其他的科學家提出不同的意見。也有人說,是因為引進阿拉比卡咖啡樹的時候,把菌給帶了進來。
不管怎麼說,銹病的爆發點--Madulsima–位於斯里蘭卡內陸、且又是單點爆發,這都指向銹病的病原應該不是來自於本地。到了1980年代,有生物學家認為,1869年的銹病病原可能是來自於1868年的Napier expedition。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在之後的幾年中,銹病於1870年傳播到印度、1876年出現在蘇門答臘、1878年傳播至爪哇,並於1889年抵達菲律賓。這場病害,被認為是工業革命以來最嚴重的熱帶作物災難之一。
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這場「咖啡瘟疫」,讓錫蘭、印尼、非洲咖啡產業受創,導致印尼與非洲轉向栽培抗病力較強的羅布斯塔咖啡 (C. canephora)。但是錫蘭並沒有改種羅布斯塔。因為殖民地政府(英國)對咖啡的興趣不如對茶葉高,加上銹病疫情太快、太凶猛,於是農民們紛紛轉種茶樹,造成現在斯里蘭卡不再以咖啡聞名,而是以「錫蘭紅茶」揚名世界。
後來,在1913年,它從非洲穿越肯亞到剛果,之後陸續傳播到西非、象牙海岸(1954)、賴比瑞亞(1955)、奈及利亞(1962-63)和安哥拉(1966)。
在1970年,咖啡銹病第一次在巴西出現,並迅速的向周圍傳播,在1975年之前就感染了該國的所有咖啡種植區。 很快的,這種疾病在從巴西傳播到中南美洲的大多數咖啡種植區,1983年侵襲哥斯大黎加與哥倫比亞。到了1990年,咖啡銹病已經成為所有主要的咖啡生產國的「流行病」。
接著,咖啡銹病在2012年於拉丁美洲和加勒比10個國家/地區捲土重來,導致咖啡嚴重的損失並造成咖啡價格因此上漲。
因此,咖啡生產國在2013年4月於瓜地馬拉舉行了緊急銹病高峰會。他們發現,缺乏控制銹病的資源、忽視早期預警信號、使用無效的殺菌劑、缺乏培訓、基礎設施差和建議相互衝突等等,都促成了2012年的這場「咖啡瘟疫」。
同年11月,在薩爾瓦多的「Let’s Talk Roya」會議(2013年11月4日)的主題演講中,CAB International的高級科學家Peter Baker博士提出了更多建議,包括研發方面的投入比例不足,以及缺乏對新品種的投資等情況。
其實,不管怎麼說,「咖啡瘟疫」可說是從這個產業一開始,就種下了原因。
據考證,咖啡樹在17世紀晚期已從葉門傳至印度。荷蘭人於1696年及1699年,從印度的馬拉巴爾海岸 (Malabar coast) 將種子帶到巴達維亞(Batavia,今印尼雅加達),這些種子繁衍出的植株被認為是鐵比卡(Typica)品系的起源 。
1706年,一株來自爪哇的鐵比卡咖啡樹被帶到阿姆斯特丹的植物園,正是這株單一的植株,成為了18世紀殖民美洲大陸的鐵比卡品種的母本 。
荷蘭人隨後將其傳播至荷屬圭亞那(今蘇利南,1719年)、法屬圭亞那(1722年),並由此進入巴西(1727年)。
法國則從阿姆斯特丹獲得植株後,將其引入馬提尼克島(Martinique,1723年),英國再從馬提尼克島引至牙買加(1730年),隨後傳播至聖多明哥、古巴、哥斯大黎加及薩爾瓦多等地 。至1940年代,中美洲大部分咖啡種植園仍以鐵比卡為主。
與此同時,波旁品系(Bourbon)的傳播則與法國的殖民活動及傳教士的努力密不可分。法國人於1708年、1715年及1718年三度嘗試將咖啡從葉門引入波旁島(Île Bourbon,今留尼旺島 Réunion Island),其中第二次及第三次的引種取得了成功,奠定了波旁品系的基礎 。然後,法國傳教士從留尼旺島將種子帶往桑吉巴、坦尚尼亞及肯亞等地建立種植園 。
所以,可以看到,一株從印度帶到印尼爪哇的咖啡樹苗,竟然成了之後數百年來美洲大陸絕大多數咖啡的祖先。如此極端的遺傳瓶頸,使得美洲的咖啡種植長期面臨品種單一、易受病蟲害侵襲(如咖啡銹病)及氣候變遷影響的脆弱性。
因為所有的咖啡樹在遺傳上幾乎是相同的,所以咖啡駝孢銹菌只要能攻破其中一株,就可以輕鬆撂倒全部。就像打保齡球一樣,只要瞄準了,就是「全倒」。
加上,商業種植園都是採取密植,這讓咖啡駝孢銹菌更是如入無人之境!只要溫度(15°C–28°C)、濕度(潮濕的環境,葉片上有水滴更好)適中,銹病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可能是因為發現,潮濕的環境有利於咖啡駝孢銹菌,因此在1970年開始的那一波疫情中,開始有專家推動所謂的「無遮蔭高產栽培(full sun, technified coffee farming)」。
原來,之前多半都是進行所謂的「林下栽培」--也就是把咖啡樹種在其他的高樹下。農民選擇這樣種,是因為這是咖啡樹在原始環境下的生存狀態。
但是,在1970年的那一波疫情中,國際組織如美國農業部、USAID、各國咖啡研究所(如巴西IBC、哥倫比亞CENICAFÉ)希望能防止農村動盪以免成為共產主義滋生的溫床,於是他們積極推動現代化農業,希望能夠達到提高產量、穩定出口的目的。
他們教導農民去遮蔭、高密度種植高產矮生的阿拉比卡品種(如Caturra、Catuaí)、施用化肥、使用化學農藥(特別是銅製劑防治葉銹病)。
一開始,單位面積產量的確提升了;在有些區域甚至達到了原來的2–3倍,但同時也創造了極度脆弱的生態系統。
結果是,不僅沒有去除銹病,咖啡果小蠹(broca)的疫情也變嚴重了;而去遮蔭減少了土壤保濕與降溫作用,造成咖啡樹在乾旱時更容易枯萎。
真正打擊農民信心的是,雖然全日照加速咖啡漿果成熟,但往往導致風味單薄、酸味不足,難以符合精品市場的需求。
花大錢買農藥、買種苗,最後生產的咖啡卻得到差評,這是多麼地糟糕啊!於是,農民就不再聽這些專(門害人)家的話了。
其實,就像我們之前曾經提過的橡膠葉枯病菌(Microcyclus ulei)一樣,這些病菌在原產地與植物其實是一種並存的狀態:只要植物不要種得太密,疾病就不會大爆發。
但是,在商業種植園中,農民當然是希望可以從最小單位面積得到最大的收穫,所以都是種得密密麻麻,於是只要有「一粒老鼠屎」摻進來,當然很快一鍋粥就掰掰了。
在1869年的第一次疫情中,因為當時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病?病原是什麼?於是當地的咖啡種植者把這個疾病稱為「毀滅者愛蜜麗」(Devastating Emily),用來形容銹病的慘烈危害。
下次,當你泡一包立頓紅茶時,不妨想想這包紅茶與「毀滅者愛蜜麗」之間的牽扯。如果沒有「毀滅者愛蜜麗」,立頓紅茶的風味或許就會大不同。
參考文獻:
McCook, S. G. (2019). Coffee is not forever: A global history of the coffee leaf rust. Ohio University Press.
Koutouleas, A. (2023). Coffee leaf rust: Wreaking havoc in coffee production areas across the tropics. Plant Health Cases. https://doi.org/10.1079/planthealthcases.2023.0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