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開始。天花板滲出大片斑紋,留下換季痕跡。
入夜海提議,要不要去山上走走?算起來這還是我們從戀人關係轉為同居人後的第一次約會,說是約會也微妙,畢竟只是到劇場友人家幫忙擰個毛巾。
套上雨衣,像場突發奇想的冒險、參訪高人基地,帶著吞下三顆安眠藥仍亢奮的精神狀態往山裡騎去。
躡手躡腳躲過蜘蛛警衛,來到紅磚小屋,室內空曠,只有一隻螳螂守在鋼琴上,張嘴威嚇。
海向我介紹起這座山中小屋。一磚一瓦自己搭建起屋頂,將劇場cube上漆堆疊成床底板,甚至沒有太多改造、基本使用物體的原型來置換成家具,融合得恰到好處又散發些許孤寂感。
/
「你覺得,他們的生活快樂嗎?」突如其來向海提問。
「怎麼樣的定義叫快樂?」海丟回問題。
「不知道耶,但我總覺得在這個空間裡感覺到不太到快樂,但他們應該是開心的吧。」話出口立馬感覺表達不到位,再度補充道。
「快樂像一種狀態,短暫、不穩定但高能量,開心像川流,不似大樹穩定又平靜。偶有激流、泥石翻攪,但是更開闊的視野與可能性,可能流進海洋也可能進水溝。
而水在流動當下,並不好奇也無需控制自己流向何處。裡頭也許包含了快樂、傷心、挫敗等各種情緒,失敗過仍舊願意敞開,願意接受變化。
我好像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過成苦行,對能夠這樣生活是由衷敬佩的,不過若是問願不願意,我不願意。」語畢自顧自地下起了結語。
「照你這樣定義,他們應該不算快樂吧。但這樣生活方式已經成為他們日常了,就算是修行、辛苦也是開心的,所以練就了更強大的體魄與心智。」海思考片刻後回應。
帶著這段對話,接下來幾天反覆想了又想。是我貪圖享樂嗎?還是逃避苦難呢?
不是說苦行就不快樂,每個靈魂想過的生活模式一定不同,我確實追求著開心修行、更開拓的視野。但自己似乎不是能夠脫離世俗住進山裡的人。
於現世,還有太多體驗未曾真正「享受」更多是「想受」。
/
近半年才終於下定決心,不再以痛苦為餌,去釣起戲劇性來生產故事,也因此大幅更改了更新頻率、方式。
往自己身上瘋狂貼標籤的行為我已經受夠了,無論是前酒店小姐、暴力倖存者、開放式關係、躁鬱精神疾病,都只是我的其中一段經歷,並不能代表些什麼。
或許是將這些歷程過度當成了養分,用力灌溉成創作,邊寫邊哭試圖治癒自己,但如果我其實「不需要」療癒呢?這些行為跟拿著鞭子自虐有何區別?
執鞭人是自己,拿著糖果的也是自己。藉由刻下傷痕來讓自己心安理得吃下糖果,產出故事,洗腦自己是個對社會有所貢獻的人類。
那這故事真是發自內心想寫的東西嗎?是為自己還是為他人?
真是為他人這麼高潔的理由嗎?又或者是藉由為他人來獲取目光焦點的為自己呢?
於是我開始尋找新的驅動力,尋找真正觸動到我想記錄下的事物,除了苦難,一定還有些什麼。
整理到這也發現,難怪潛意識中我排斥著苦行。
過往經驗中只能透過情緒或生命部分受到威脅來爆發創作能量,也就是強行逼迫自己產出腎上腺素來充當動能。再藉由成就感、被認可來獲取獎勵多巴胺。
這樣的機制早已過時不再適用於我這幅軀體,難得來趟地球,憑什麼不能心安理得好好享受體驗個夠,再開心愉快的產出生命經驗呢?
/
回到與海的關係。在雨季開始前早已刮起颶風,當時不斷叩問內心,明明早嗅出問題,身體為何遲遲不願動作。
當時認為自己陷入了無法戰逃的僵直反應,而當危險真正到來、我卻敢撤退了,願意空出一些空間,讓新鮮的東西冒出頭來。
缺乏彈性久了會疲乏,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但在不斷變化過程,確實也會長出更深羈絆。
認真欣賞執念,背後看見的是信任。
變化不意味將現有幸福捨棄,是拿出更大的信任,長出更遼闊的藍圖。
原來那不是僵直反應。小時候以為愛是源源不絕的快樂,長大才發現,愛是即使前方未知、過程偶有痛苦,仍願意與之攜手度過、相互陪伴。
即使對方偶有掉拍,迷失方向,也願意原地等候。進退之間恰似舞步,共創節奏。
「我想在天地間盡情享受,也願意嘗試放下控制,讓生命帶給我未知的流動。於是不再依靠書寫抒發情緒,仍想將這些荒謬記下,也許這就是屬於紀錄者的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