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與我們現在想起「數位」時會立即想到的東西不同,人類使用的第一個"digital computer"是他的十根手指。在那般原初的世界觀中,類比與數位並非對立的二元,而更像是兩種不同的身體運用法。我們的手指無疑是我們連續性的身體部位的一個環節,卻將抽象的、彼此獨立的整數帶進這個世界。同時,手指提供了一種極為原初的指向性,給出了一種不脫離實際世界的具體表達,使「人類彼此相互對照使用之概念」這件事成為可能。
數位與類比的關係,就好比一期一會與永恆回歸,從相反的角度描繪了相同的世界。當我們用手指指向某物,給出的是無限中的僅此一回。羅蘭巴特從這個角度切入去考察攝影有別於其他藝術形式的獨特性:照片就像孩子用手指著某物,說著「就是那個!就是那樣!」。
弔詭的地方在於,相片將那一時間滯留了下來,它本該稍縱即逝,如今卻被截取而可以被一再重遊。相片成了月台上不存在的一道入口,往那跑去,便有機會搭上魔法般的列車、看見動起來的記憶。
但光從這回憶的角度,相片又變得不那麼獨特。《蝴蝶效應》主角從未存在過的日記本,取代了他父親過去使用的那本不存在的相簿。普魯斯特筆下的瑪德蓮,以香氣、味道與浸潤過茶水的觸感將人物帶回到曾經。
於是那僅僅的一瞬間在每一刻都可能被復現,卻也因此會被改寫。那當下的、確鑿的「理想指涉」消失了。由於我們身處於時間之中,關於「現在」的話語在其被表述完成的時候就已經餿掉了。
就像休止符被演奏之時,我們仍能聽到已經結束的那最後一段聲音,我們對一件事情的解讀因此存在著無限多且非離散的版本。這使得我們的生活不可能不是類比的,即便身處於數位時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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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用手指在世界中指出」這一比一切限定描述都還要具體的清晰性之中,它又是絕對的不清晰,當我們指向一個方向,我們便指向了那一無止境延伸的直線中的一切存在與可能存在的對象。同時,它也可以有最小到最大的範圍。當你從一條街的這邊指向另一邊,你可能指的是那棟房子、那扇窗、窗戶後窺視著的人,或者,你指的就是「街的對面」。
你終究要用語言去限定你指的對象,那使得我們的手指工作失去了它獨一無二的地位。讓攝影變得不過是透過化學與光學所做到的另一種寫實畫,那一場面要能夠被我們不作為雜多去理解,仍舊仰賴了種種概念、文化與帶上階級色彩的教養。
於是,種種現代化的、科技的、數位的工具被重新擺放到斯莫維爾小鎮的農場倉庫裡。我們需要對我們的知覺與身體活動進行管理,來恰當地在一個更廣大的、類比地延伸而來的過去中進行現代性生活,彷彿其僅僅是瀏覽器中一個新的分頁、一個在下一個時代到來之前就會被關掉的暫時性彈窗。
在最原初且最具體的那一概念--往往被不夠準確地翻譯為「地球」的--大地(Earth)上,沒有什麼事是該被辨識為新鮮與獨一無二的。除非我們不可能真正地看見它、除非它不在太陽底下。而宇宙(Cosmos),其實是一朵大波斯菊,在整片白色或粉色的鮮豔花田裡落落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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