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子格友大多喜歡閱讀，不過應該很少人會去瀏覽書籍最末那幾頁出版資訊。
你知道什麼是ISBN數字嗎？這一串每本書必有的數字是國際標準書號，相當於書籍國際通行身分證，數字涵蓋出版品所在國家或地區、出版者名稱、書名、版本以及書本裝訂方式等重要資訊。
我以前不甚清楚ISBN的含義，當年去美國讀書在學校圖書館打工，才開始了解圖書館運作情況。那時我二十多歲，異國大城市生活有些經濟壓力，課餘需要尋找工讀機會賺些生活費，透過校內徵求工讀生布告欄廣告，找到在圖書館索引部門打工的機會。
索引部門專職管理圖書舘書籍索引卡片管理、維護與製作，我在美國讀書那個年代，圖書舘藏書管理尚未全面電子化，學生在茫茫書海尋找一本書，必須去索引室取出索引卡盒翻找卡片，然後依據索引卡資訊按卡索驥，才能在正確位置找到該本書籍。
索引部門主管Adria很年輕，她三十多歲個頭不高，個性溫和笑容可掬，帶領兩位比她年齡大很多的同事，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和另一位身材豐腴的女生，兩人都是工作多年的員工。
剛開始打工第一天，Adria把我帶到一張放滿書籍的大桌子旁邊坐下，跟我解釋所有新書納入館藏之前，需要記錄新書ISBN、類別等資訊編製新索引卡，她要我跟著另外兩位同事學習編製新卡，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幫新書製作索引卡，任務非常簡單。
這份工作學習門檻不高，看著兩位同事製作幾張索引卡之後，我就開始獨立工作，越做越順手，不用多久就可完成一張新卡。
我每天課餘在索引部門待上兩個小時，那段時間跟Adria和同事們共事輕鬆愉快，大家相處非常融洽，一邊工作一邊說說笑笑，我藉機多學一些美語口語用法，對英文進步蠻有幫助。
我剛去索引部門看到大桌上滿坑滿谷新書，少說也有數千本，工作幾個禮拜之後，新書數量明顯減少，看起來很有成就感。
Adria時常笑著跟我說：「你做累了可以去休息一下，買杯咖啡喝喝，外面走動一下，沒有關係的！」
Adria和兩位同事就是以這種閒散的方式工作，他們上班一陣子就會出去喝咖啡，聊天很久才會慢條斯理回來工作。
我當時比較年輕，跟他們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可聊，製作卡片過程雖然枯燥乏味，倒也完全不費腦力，兩個小時很快過去，我抱著「每天能完成多少就完成多少」的心態打工，心中沒有什麼負擔。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眼看大桌子上面新書越來越少，他們每次出去聊天喝咖啡的時候，我也沒閒著，繼續獨自製作卡片，直到有一天大桌子居然桌面空空。
我記得那天的場景，到今天都印象深刻。他們三個人喝完咖啡回到辦公區，我微笑向他們展示空無一書的大桌子，還有桌角高高一疊索引卡。
我記得我跟他們開心說：「看啊！所有新書都處理好了！」
Adria的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她望著我和另外兩人，只說了一句：「啊！那我們是不是應該開香檳慶祝一下？」
身邊兩位同事沒有回應，看來也沒有很開心，反而面面相覷。
我當時涉世未深，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我只記得Adria對我說，部門沒有其他事情，她讓我提前回去。
第二天我按時出現，他們變得異常安靜，Adria要我協助整理索引盒舊卡，檢查所有盒內卡片，把一些磨損的卡片丟掉，重新製作索引卡。再過不久學期結束，我被告知部門暫時不需要工讀生，就這樣沒有開香檳慶祝，沒有部門歡送會，我在學校第一份打工工作默默結束。
當時我內心思考倒底發生什麼事，覺得自己大概衝太快了，有時候事情做得又快又好，不見得是「大人們」所樂見，至於「大人們」倒底心𥚃想什麼，我也弄不清楚。
後來進入職場多年，人生歷練逐漸增加，我才意識到當年Adria和另外兩位同事構成完美的共犯結構，圖書館高層主管一直被蒙在鼓裡，以為索引部門日常處理新書數量龐大，面臨人手不足現象，需要維持三人編制名額，另外去找工讀生來幫忙，部門才能順利運作。
殊不知在工作壓力龐大的假象下，有了工讀生加入幫忙，部門員工更加慢吞吞工作，盡情享受聊天時間，拖延完成手邊工作。只不過他們萬萬沒想到，一隻初入叢林的小白兔，不費幾個月功夫，就把累積多年數千冊新書全都處理完畢。
我的出現大概降低了Adria在她主管面前的可信度，至於部門人員編制是否有所影響，我就不得而知了。
有時新聞報導看到某某機構冗員問題嚴重，員工每天做事不多，又埋怨事情永遠做不完，每當我看到類似新聞，就會想起當年在美國圖書館打工的往事。
人性，放在世界哪一個角落，都是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