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地利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創始人在1924年提出道德自虐(moralmasochism)的概念:
有些人寧願通過受苦,來獲得道德上的勝利感。
阿珺從小就感受到家裡的壓力,一種不由自主的情緒壓力把全家都捆在一起,後來才明白那叫做道德自虐。
有次阿珺回家時,媽媽煮著晚餐卻從廚房傳出摔廚具的聲音,氣氛倏而轉變。晚餐終於上桌,開啟他的「真心告白」。
阿珺媽媽面露不悅,一邊念著,一邊用力放著碗筷:
「你知道我搞半天嗎?我特地去菜市場買菜,騎車曬著大太陽,還要跟攤販殺價喊價,就因為你回來要煮一頓晚餐。」
「我......」,阿珺很想回一句「其實簡單吃就好,開心吃飯才是重要,做菜明明是件開心的事情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像悲劇英雄?」
吐槽的話有一大串,但想到媽媽準備晚餐有她的辛苦,說了又會讓氣氛更僵,只好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飯還沒吃,話倒是先吞進去,已經飽了一半。
整頓晚餐就在莫名的安靜和叨念結束,飯後水果上餐桌後,開啟第二回合的怨念。
「為了你喜歡吃的蓮霧,我跑了兩三家,不想買太貴,又怕買到不好吃,你回來一趟我要忙得團團轉,你知道嗎?」
「唉,怎麼回家變成像來到修羅道場?」阿珺不解卻也只能默默安靜著。
阿珺媽媽晚餐時沒吃太多,她不讓其他人幫忙收碗盤,一個人去廚房忙。當阿珺偷偷跟去,竟然發現她從冰箱拿出一盤菜餚要加熱,大概是前日未吃完的剩菜剩飯,看到這幕阿珺的心更糾結了。
她媽媽一直都很節儉,總為了省一下一元兩元而百般計較,還會跟攤販吵架,說實在很心疼很無奈,卻無法阻止她繼續用苦行僧來彰顯,麻煩的是愈來愈嚴重,食衣住行每個層面都有道德自虐的痕跡。
阿珺老家洗衣機年久常故障,過年時她訂一台最新款給老家,換來一句:「花那麼多錢買個幹嘛?現在新的家電不耐用,用舊的就好啦,有夠浪費。」這台洗衣機被當作茶几,有盆栽、有零食、雜物,外頭紙箱還包裝得完整。
她不敢問,也不想問,每當阿珺回家看到這台洗衣機,總覺得這盆冷水潑得徹底,又是一場親情自虐秀。
近幾年阿珺媽媽愈來愈精打細算,任何花費,大至新的家電、家具這些年幾乎絕跡,小到開燈、使用電器、燒開水及煮飯都逃不過她的計算,每期電費、水費都能壓在三位數以內,到全聯買菜只買有貼標的即期品,最新力作是颱風後葉菜類變貴索性不買,連帶根莖類也拒絕往來,唯一的蔬菜是洋蔥。
日積月累,因為習慣少花錢、花小錢、不花錢,最後成了不敢花錢的人,她在傳遞「花錢是種罪惡,你怎麼可以那麼浪費?」
適當的勤儉節約是一種傳統美德,但過度的道德自虐,宛如作繭自縛,把生活過得愈來愈窄,美好事物在生活裡頭不復存,更像是種精神虐待。
一邊對你潑冷水,一邊訴說著自己生活充滿苦難,她有多悲催,自我價值便有多高,可是這種自虐又不讓別人進步的想法,往往無法承載起你想要的撼動山河。
對一些人來說,人生是沉重的負擔,他們必須感受到痛苦才有活著的感覺。因此,他們有個中心思想:幸福不是唾手可得,必定要伴隨某種苦痛,所以在快樂情緒裡頭反而焦躁不安。
阿珺後來說,她媽媽小時候常被外公外婆拿來和舅舅、阿姨們以及同輩小孩比較,也因為生活環境,外公有事沒事就會說「為了養你們,我每天工作很辛苦,就是要養大你們知道嗎?」外婆最常講的是「我人生幾乎都沒享受過,帶你們幾個小孩我幾乎犧牲了自己的生活。」
阿珺還發現外公外婆有意無意都會提及哪個小孩比較有能力、拿回家比較多東西、對他比較好,然而有趣的是,反覆告訴周邊的人自己以前生活很苦,可是卻捨不得把家裡已經囤到滿滿一間房的食物與日用品拿出來使用。
阿珺不解想問:
會不會有個可能是這樣呢?
人們總是容易用某些自虐的方式製造出一種近乎悲壯的假象,彷彿自己站在任何事情的道德制高點之上,便能取得畸形的自我滿足,以及未曾有的安全感。
讓人最窒息的,不是父母一味地壓制你,而是在你覺得窒息的同時,又讓你感受他們內心其實是愛你的,於是,莫名又強烈的負罪感油然而生,最後,窒息感更重了,是生命難以承受之重。
那股難受像是腳泡在進水的鞋子裏頭,卻又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