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或資訊並不是一個個獨立自存的、點狀的真理,而是--就像概念需要在一個能夠與其他概念相互比對的條件下才可能被恰當地理解--總是處於一個體系或「典範」之下。
然而,當我們需要接收這些資訊時,我們不可能--如同接上一個套件、下載一套模組系統般,一下子將關於這一知識、信念、概念或資訊的一切所需背景收入囊中。而是,那些資訊之中距離我們原來的思考最契合的部分,會最先被我們吸收。
「在信念調整方面,我們每個人都是保守主義者」。實用主義哲學家,現代心理學的先驅者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指出,當我們遭遇到了一些過去沒有認識到的新事實時,我們會盡可能少地去更動自己的舊有信念。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你越早開始將你自己擁有的整體知識整理為一個穩固且開放的體系,你就越有辦法廣泛地吸收各項知識,而沒有讓自己的信念崩塌的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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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熟悉的教育體系與社會上的通常認知中,不同學科與領域之間的知識與觀看視角往往被認為是難互相溝通的。在素樸的觀點中,人們相信理想中一個人可以給出的,往往是關聯於特定學問與職務上專業的答案,譬如「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以醫師的觀點來說」。
然而,當一名擁有哲學背景的人被問到「哲學的觀點會怎麼看?」時,他很難不會感到違和。因為無論是再怎麼「尋常」的問題,幾乎都不會在哲學之中有一個統一的、毫無爭議的答案。
這並不意味著「哲學就是遜啦」,或「哲學的追求就是不可能有答案」。而是,任何實際世界上的真實問題,都具有無限多的,且永遠可能會隨著時間而更加擴展的理解面向。而每一個去考察這些問題的人,都既不是一個被限縮在特定領域與思考框架中的--理想典型般的專才;也不是一個能夠超越於自身時代與知覺經驗,擁有一切可能知識的--拉普拉斯惡魔般的全知者。
任何一個在歷史裡面被給出的問題的解答,都僅僅是對於該問題,以特定--但超越於當下現有學科與領域--的角度做出的回應。當這樣的回應足夠完整,足夠自成一個可供眾人檢視的體系時,一個新的典範誕生了。眾人便擁有了一套新的思考框架、或一門新的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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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足以讓一名思考者在未來被回溯地稱為一種學問先驅者的、其對於一組特定問題所給出的特定回應,不僅僅取決於他曾經讀過什麼書、師承了哪些大儒,往往還關涉到了這名思考者一整段足夠獨特的個人生命經歷。
那樣的經歷可能是霍布斯出生時的戰亂與轟炸、尼采晚年的疾病與精神狀態;也可能是康德的日常散步,或卡謬對足球的熱愛。雖然學術的文章或許在知識的密度上更高、在用詞的嚴謹上做得更充足。但對一個現代的思考者而言,戲劇、脫口秀、饒舌歌詞、動畫、遊戲、youtube影片對他知識體系的影響不見得更小。
對艾爾迪亞人經歷的認識,能啟發我們對當前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之間關係更多的思考;在魂系遊戲中的受苦、反覆嘗試後的喜悅與過程中的「禪意」,也可能讓一個人對於應當如何克服當前生活上的難關產生不同的念想。
在文藝作品中,我們所能得到的很可能遠比亞里斯多德所謂「淨化」(κάθαρσις)來得更多。當你放手讓你的自身經歷、在作品中得到的啟發、學術性系統知識的積累、當前社會關注的重要事項相互交織,你會得到一個超越於現有的,典型與規範的思考框架,而那是屬於你的、這個時代的知識體系。你將從那裡說出屬於你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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