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聊過幾次西勒努斯(Silenus)與邁達斯(Midas)的故事。在希臘傳說裡面,富裕的君王邁達斯向酒神的導師,精靈西勒努斯詢問「對一個人而言,什麼是最好的?」,一定程度上,他是以為擁有一切的自己會是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才帶著自滿的心態發問。
然而,西勒努斯的回答卻與他所想的大相逕庭。憐憫地勸說國王最好不要聽之後,在追問之下,精靈告訴國王,對於這種「可憐的一日生,偶然與艱難之子」,最好的就是從來不要被生下。至於已經出生的人,能做的就是盡快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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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我總是以時間的尺度去思考這個問題。也就是將焦點放在那句話的前半部:「一日生」(或作「一日族類」),也就是壽命只有一天的物種。因為生命如此之短,什麼偉大的事都不可能真正完成。
但近日重新想起這段話與故事,我思考的焦點更加著重在後面,西勒努斯認為人最好不要存在的理由在於,我們是的一生是包裹在「偶然與艱難」之中的。而這是什麼意思呢?我的理解依然是:我們的生命短暫到我們無法真正地把事情做好。但那不是因為完成一件事情需要花上漫長的時間,而是因為,多數事情我們只來得及經歷一次,或寥寥幾次。
譬如說,一名出色的天文觀測者,他的一生可能就只能看到一次,或至多兩次哈雷彗星;而一名同樣出色的經濟學家,很可能也只能經歷一隻手的手指就數得完的歷史性大蕭條。他們沒有機會去驗證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沒有機會去知道、或發展自己真正的能耐。
第一次機會我們沒有辨識到,第二次機會我們還沒有能力把握,第三次機會我們運氣不佳失誤了,第四次機會時,我們已經老到做不好這件事了。我們的生命短暫到,在多數我們從往後的日子回頭看時會覺得無比重要的事情上,我們都來不及事前做準備、來不及學到教訓後重新出發,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讓期望值落實,如果這是一件需要反覆進行才能得到成果的事,我們來不及做。
我們像囚徒困境理的囚徒,再怎麼「理性思考」都只能做出次好的選擇,因為我們的見識如此,總是來不及成為更好的人。那句老生常談的話是這麼說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們活在偶然與艱難之中,永遠都覺得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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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似乎是從一種超越於人類的視角看起來才會是這樣。因為既成事實是,我們就是這樣一種壽命通常不到一百年的物種。我們就是只能擁有一小部分的、「數量有限」的經歷,我們就是必須要在本就充滿限制的範圍內做選擇。但就像海上鋼琴師1900做到的事情一樣,恰恰是因為處處受限,所以才能在範圍裡面做到卓越。
我們本來就應當要把個人可以做到的事情限定在一部分,譬如說:小麥是軍儀棋的高手、尼特羅會長是武藝的極致。即便從AlphaGo Zero的角度看來,人類的圍棋根本微不足道,但事實是,這個時代的年輕棋手正在以過去的人類無法想像的速度進步。「微不足道」這件事,相較於我們的專注,才更加微不足道。
當一個人抵達他能抵達的最高最遠的地方時,他一定已經在過程中留下岩釘。透過教育、文化等方式,思想與技藝會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從工具使用和言語交談、從書寫的文字到活版印刷、再一路到現在的網路傳播。這是人類作為一種物種的邏輯,是長壽的、一個人就能走過完整旅程的「更好的物種」如果不去嘗試理解,便沒有辦法看懂的事情。
存在還是好的,畢竟如果不存在的話,我們是無法進行這些思考、也無法親歷任何--哪怕無限短暫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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