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情境說明為我們所愛的人代禱如何幫助我們對付自我中心,接下來是為自己討厭、害怕、想要避開的人(姑且統稱為「敵人」)代禱。
試想想以下日常可能遇到的人:事事為難我們,在公司與我們針鋒相對的同事;住在我們家公寓樓上,凌晨用力敲門、敲地板,阻人入眠的鄰居;德不配位、政見跟我們不同,在媒體大出洋相的政治人物。我們怎麼可能願意為他們禱告?
馬太福音五章43~45節:「你們聽過有話說:『要愛你的鄰舍,恨你的仇敵。』但是我告訴你們:要愛你們的仇敵,為那迫害你們的禱告。這樣,你們就可以作天父的兒女了。因為他叫太陽照好人,也照壞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馬太福音記載,主耶穌在山上教導天國的生活方式時,吩咐跟隨祂的人,要為與他們為敵的人代禱。尤蘭諾和丈夫在《原始言語》介紹一套禱告心理學,呼應耶穌的勸勉,解釋為敵人代禱的好處,包括緩解自我中心的沉痾。禱告將我們的注意力,從敵人對我們的冒犯、傷害、使我們憤怒之處,轉移至我們自身的情緒。我們會察驗,是什麼內在因素導致敵人可以使我們落在脆弱和惱怒當中。(Ulanov, PS, 86)例如,我們在媒體看到某些政治人物的新聞,無論是文字報導或影片,都會讓我們莫名地怒火中燒。透過為他們代禱,我們就能夠更多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觸怒,間接更多了解隱藏在惱怒情緒之下的想法和價值觀。例如我們禱告求上帝「感化那些不公不義、出賣國家利益的國會議員」。接著我們可以問自己:「為什麼覺得他們不公不義?他們作為非基督徒、在世俗政體擔任代議士,需要多大程度執行上帝的公義?投票給他們的選民會認為他們在出賣國家利益嗎?」
為敵人代禱期間,他們會讓我們看清自己深藏已久、不願面對的陰暗面(一些情緒、想法、價值觀,例如驕傲、苛刻、嫉妒等)。敵人的確冒犯、傷害、惹怒過我們,但當我們把焦點轉移到自身的陰暗面,就會意識到這些陰暗面才是真正的敵人,開始換位思考。過去我們的意識(conscious sense)可能極力否認自己擁有這些陰暗面,到現在終於被發現了,我們的朋友無法幫我們促成這個發現,唯獨敵人才能夠。例如,與我們同一梯次入職的某位同事,他明明學歷和外語能力比我們遜色,加班時間沒有我們多,可是工作績效卻遠遠超前我們,更深得老闆重用。當我們為他禱告的時候,就可能發現自己潛藏著嫉妒、虛榮、想輕鬆獲得成功等陰暗面,這些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最後,我們對待敵人的態度會隨之改變,也會更樂意為他們代禱。(Ulanov, PS, 87)為敵人代禱幫助我們認清內在真正的敵人,發現自己也亟需別人為我們代禱。(Ulanov, PS, 88)
我是個自我中心的傳道人。每週主日崇拜結束後,來到愛宴時間,我都會心跳加快、臉頰泛紅。因為我自覺要好好擔當傳道人的角色,尤其教會沒有全職男牧者,我理應讓弟兄、男性慕道友得到牧養和「有夠man」的關心。當眾弟兄在我面前出現,我總是要先深呼吸一下,回想他們上次跟我分享的近況,確認誰剛出差回來、誰剛換工作、誰剛開刀在修養等。有一次,我跟慕道友陳大哥用餐時聊得起勁,看到剛動完手術的黃執事一個人坐在餐桌斜對面,我會緊張地納悶:「糟糕,我應該離座去問候黃執事嗎?還是繼續跟陳大哥聊?怎麼做才會讓兩位都開心,都覺得我很關心他們?」
這就是我的自我中心。我很在意別人是否覺得我夠稱職、夠優秀,害怕他們看到我的缺點和脆弱。後來我誤打誤撞,找到方法減輕愛宴時緊張心情,就是問身邊的弟兄有什麼可以為他們代禱。當他們分享生活需要、代禱事項的時候,我隨之進入專注的傾聽狀態,沒空關心自己的用詞是否得體,也管不了旁人怎麼看我。當「我」不再是焦點,我就能輕鬆投入對方的生活視覺,憂他們所憂、哀他們所哀。尤其為他們代禱期間,我會進入彷彿忘我的狀態,感覺到聖靈的引領,向上帝祈求交託。每次代禱之後,我全身都會有釋懷輕省的感覺。後來日起有功,我發現,代禱的操練的確削弱我的自我中心,讓我的「愛宴社交恐慌症」不藥而癒。
最讓我激盪動容的是,為弟兄代禱之後,對方通常會向我道謝說「我感覺好很多了,謝謝你時常為我代禱」。我自知不配這肯定,默默感謝上帝不嫌棄我的自我中心,仍給我機會代禱服事,讓我參與聖靈在其中安慰激勵的工作。我發現,對於代禱對象當場的感受而言,一個代禱,可能遠勝我預備良久、精雕細琢的釋經講道或主日學神學專題。最少我確定,他們感受到我愛弟兄的心,更感受到上帝的愛。我終於體會,在神學院畢業前最後一個早會,榮休教授對畢業生的一句勉勵:「They don't care how much you know until they know how much you care。」(直到他們知道你有多在意他們,他們才在意你知道些什麼。)的確,牧者期待弟兄姐妹受教、認真聽道查經,就必須先讓他們感到牧者有多愛顧他們。代禱是簡單而實在的愛心行動。
安吉羅(Maya Angelou,1928~2014)是美國傳奇的作家、舞者、歌手,在壯年時期投身民權運動,之後筆耕不輟,以非裔女性的觀點,藉著自傳式文學作品,滋養一代又一代的非裔和女性讀者,更為他們的權益請命。《給女兒的信》(Letter to My Daughter)是安吉羅晚年所著備受矚目的散文集。她只生過一個兒子,所以在書中表示,《給女兒的信》不是寫給自己親生的女兒,而是作為一位滿有智慧的老奶奶,寫給所有不同年紀、種族、背景的女性讀者──都是她所親愛的「女兒」。
安吉羅出生沒多久父母就離婚,七歲時遭母親的男朋友性侵,造成無法磨滅的心理創傷,之後跟隨基督徒祖母生活六年。她長大後表示,被祖母養育期間,獲得無限愛護,並開始建立一套立身處世的價值觀。她形容祖母「形象端莊,輕聲細語,步履悠然,雙手放在身後,手指彼此緊貼著」。她由衷愛戴祖母,更會不自覺模仿她的言行舉止,於是鄰居都會稱她為「阿嬤的影子」。祖母都會微笑看著小孫女,很得意地回應:「沒錯,她真的對我亦步亦趨。」
安吉羅十三歲的時候,祖母把她帶離民風淳樸、基督信仰氣氛濃厚的阿肯色州,讓她來到加州與母親重聚。安吉羅在《給女兒的信》中的一篇文章,回憶自己當時如何面對不情願的安置、不想親近的母親;細膩描繪母親破冰之舉,開啟母女間的情感流動,使少女安吉羅體會到自己其實擁有付出愛的能力。母親在加州的家對安吉羅而言就是另一個世界。過去跟祖母住在一起的時候,祖母會打開收音機,聽新聞報導、偵探廣播劇、基督宗教音樂。來到加州,母親在家裡大聲播放藍調和爵士音樂;家中有很多親友來串門子,暢談大笑。安吉羅坦言:「我絕對是個局外人,把雙手放在身後,前後踱步,獨自哼唱詩歌。」(Angelou, Letter, 11)
兩週之後,母親發現情況不對勁 ,於是就請安吉羅坐下,母女一起好好說話。母親說:「女兒,你不欣賞我,因為我不像你阿嬤。真的,我不像她。但我是你的媽咪,而且我每天上班累到不行,為了給你好的衣服、食物和房子。在學校,老師對你微笑然後你會對他們微笑,你不認識的同學對你微笑你也會同樣回應。可我是你媽咪呢,聽聽看我想你怎麼做:如果你可以為陌生人擠出笑容,請你也為我這樣做,我會非常感謝的。」接著母親對安吉羅微笑,雙手輕輕放在女兒的臉頰上:「乖孩子,來,幫媽咪笑一個。」安吉羅最後不情願地笑了。溫馨但有點尷尬的空氣凝住三秒,母親吻在女兒唇上,然後開始哭。「我第一次看到你笑耶,這是個很美的笑容,媽咪的乖女兒會笑的。」這是安吉羅記憶中第一次被稱讚「美」、第一次被叫作「女兒」。她也發現,簡單如一個微笑,就足以讓她成為施予者。(Angelou, Letter, 12)
一個微笑,就足以讓我們成為溫暖他人的施予者。保羅提醒基督徒「施比受更為有福」(徒二十35)。代禱的權柄是上帝給我們莫大的福分,也是我們可以彼此施予的禮物。本章先從個人生活經驗、歷史名人事蹟,以及心理學普及化的趨勢,解釋我們不容易、不熱心為別人代禱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自我中心。自我中心是普遍且實在的。接著,我們論證自我中心既非回應現實應有的心態,也不符合基督信仰的教導。最後,透過聖經的整體教導,我們知道代禱是基督徒應該做的事;藉著心理學與聖經的對話,我們發覺代禱有助解決自我中心的問題,進而使我們更樂意為他人代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