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3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追求現實感的歷史學第二講:論歷史與真實

想像一下已下這樣的畫面:一個暴雨交加的夜晚,突然隔壁鄰居慌張的跑到自己家裡說屋外有一個路樹倒了。在還沒親眼見證屋外的路樹是否被風雨折斷以前,你似乎早已對鄰居口中所陳述的事情深信不已。再換到另一個場景,這天屋外風平浪靜,屋外炙熱的陽光從窗外灑落,整個環境部論屋內或屋外都顯得格外靜謐。這時鄰居同樣帶著慌張的神情進到屋內告訴你外面路樹倒塌的事情,這個時候你或許會先遲疑的一秒懷疑鄰居所陳述的是否是真實的,然後才會隨著鄰居的腳步走出戶外去察看路樹的情況。
我們對歷史認知的理解似乎也是由以上兩副景象所造成的認知感差異所構成。想想看,當我們在閱讀任何歷史故事時,對裡頭事件描述的想像也都是先透過我們現實生活中早已經驗過的元素來重現腦中的歷史影像,當我們試著想像東亞大陸上從古至今的王朝的宮廷生活時,或許腦中出現的都是由當代電影或連續劇所呈現出的那種生活,除非接觸到真正的考古材料,否則這樣的影像似乎無法從腦袋中揮去,即使避而不談也是。人類對於那些無法直接使用感官認知的事物總是要再透過感官已經經驗過的元素來重現,而這樣的重現卻可能對那無法直接感受的事物產生模糊的真實感,這種模糊的性質往往需要靠其他能夠增強其可信度的方式來為它的真實性背書。例如我們假如要試著想像江戶時代的壽司是什麼滋味時,在無法知道古代的料理供法會產生出怎樣的味道之前,或許就會直接以現代餐廳裡能吃到的壽司當作想像的媒介。又或者當我們真的吃到某個偏遠鄉村用木桶和古代米煮出的米飯時,反而更能說服自己江戶人所吃到的米飯應該更接近這樣的滋味。
對歷史寫作者來說也一樣,即使本身見識過的史料相較於一般人來的許多,但在那史料「空白之處」所需要藉助的想像也完全來自自身的現實生活經驗。想想看今天如果有兩位歷史學家來到了一處古戰場遺址,這裡所挖掘出的人類遺骸可以用屍橫遍野來形容。其中一位歷史學家在進入歷史學界工作以前已經有過參與戰爭的經驗,對他來說人們為何而互相殺戮是一件不必多想的事情,那麼他的工作非常有可能是放在遺址當中由兵器、遺骸陳屍位置來推測戰爭發生前後過程的具體戰況的還原。而另一位歷史學家過去只待在學院裡,所受的歷史教育僅僅只有人類精神與器物進步的文明史範疇,當他受邀請來探訪這個古戰場遺址時,想必肯定會將注意力放在前現代部落衝突的野蠻和愚昧,並且慶幸自己生在文明史較為光明的時代當中,同時也將這個案例當作人類正逐步擺脫蒙昧與野蠻的證據。正是由於歷史認知主體所存在的時空經驗會將人們認為「應該視為真實」的歷史對象加以連結成「現實即真實」的過程,所以我們才會從上述案例中看到兩位歷史學者看待歷史事實的差別,一位認為人類衝突是理所當然的道理,因此看重的是衝突過程與物質分面的真實,另一位則在自身的教育裡體認到人類的文明與進步確實存在,所以文明誕生以前的野蠻與落後也確實存在,古戰場的遺址不過是強化了兩人對他們認為真實存在的事物的信心而已。
正如同開頭所舉的樹倒的例子,我們看待歷史其實就像是鄰居給我們的陳述以及身處屋內所能感受到的周遭環境所做出的綜合判斷一樣,甚至我們完全無法走到戶外去一睹歷史的真正面目。所謂歷史的真實不過就是個體所認知的現實的延伸,即便個體能夠發現更多的歷史材料,終究也逃不過被個體的現實認知加以詮釋的命運,除非個體本身並不承認那些材料的存在。而個體所認知的那個現實也並不代表是個體的主觀意志,恰恰相反,現實是個體意識中那不由自己意志控制的外在世界,它包覆著個體對一切外在事物的認知,因此包括歷史知識也必然在這一切外在事物當中,僅僅只因為每個個體所占有的時空經驗不同,也就造成了不同個體所經驗到的外在現實之不同,最終造成了對歷史認知的不同,這並非只是個體本身立場的問題,而是人類認識事物的必然侷限,也因此歷史真實對一個人來說就只有一種認知,即便是一個社會對歷史具有高度相同的認知,但社會中的每個個人對於歷史的實際想像恐怕也是不大相同的,只是在某些具體符號上做出了相似的選擇而已(比如大多數台灣人都會把二二八定義為大屠殺,但是對細節的認知,比如政治互動或反抗圖像或歷史情感,肯定還是個言其是),所以即便有一本詳細且授全社會公認的歷史課本存在,也同樣無法涵蓋每個個體對理解歷史事物的特殊和極為隱密細微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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