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語研究圈某些學者,似將洪席耶視為【後現代思想家】,或許有待商榷。準確地說,他應是個【處於後現代的當代思想家】,洪席耶甚至於2012年於《平等方法》(La méthode de l'égalité)訪談中,指出他認為當代流行劃分現代和後現代為兩個時代,不見得恰當,因為後現代只是人類從法國大革命以來,現代思想兩百多年滔滔長河中,一條有爭議的短期支流。洪席耶於超過半世紀之前,率先反對後現代作為科學方法,瞬間引爆其與恩師阿圖賽(Louis Althusser)的決裂;他更於二十年來,公開反對羅蘭·巴特提出的「真實效應」,震攝當代世界學界。我們或許可以更準確地說,洪席耶為【於後現代反對後現代作為科學方法的思想家】。
班雅明的思想試鍊,個人認為是當今學界生存的最大公約數。身為讓納粹追殺的馬克思主義份子,班雅明近百年來一直都是人類思想作為抗爭的指標人物;班雅明以「無名人民」作為主體的思想抵抗,完全與洪席耶提出來自底層的「任何人政治」(politique de l’importe qui),產生可說天雷勾動地火的化學作用;班雅明提出從遠古至今的「說故事人的痕跡」,甚至可以連結後現代的馬克斯主義人類敘事分析;班雅明提出「靈光」(l’aura)消逝與復返,更是將人類藝術結合置死地而復生的精神領域,向前指出藝術與宗教神秘同源,向後提出啟示錄如核子大戰的毀滅威脅下,死而復生的彌賽亞精神,以一種唯心主義奇蹟可能,完全補充了西方工業革命兩百多年以來,唯物主義一枝獨秀的偏門發展。
班雅明不斷歷練的思想抵抗,不僅提供批判後現代無神唯物烏托邦樂園,一種完全相對的精神依據,實際上更是大幅補充後現代的馬克思主義理想。這也是為何,於二十一世紀肇始,經歷後現代的崛起和宰制,歐洲許多思想家都爭先恐後,試圖與班雅明展開面對人類不斷危機的思想同盟,如法國美學家迪迪–裕柏曼(Georges Didi-Huberman)特別背向後現代菁英提出的「文本愉悅」,提出藝術如何為人民「作為反抗」(Soulèvements);義大利哲學家阿甘本(Giorgio Agamben),以近二十年時間寫下九本《牲人》(Homo Sacer : L'intégrale (1998-2015)),提出受制於菁英創建的「宇宙完美語言結構」,底層人民如何作為一種「倖存」(survivance);洪席耶更將班雅明提出電影作為二十世紀「藝術政治化」(politisation de l’art),向前延伸至十九世紀現實小說,向後延伸至當代藝術,作為對後現代「真實效應」「科學理論」的反抗實證。
平反被「後現代科學方法」指控為「意識形態」的作品
如同洪席耶將班雅明提出的二十世紀「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向前延伸至法國大革命後的現實小說蔚然興起,向後延展至當代美術館的「美學及其不滿」(Malaise dans l'esthétique),這位法國思想家不斷以抵抗思想,作為寫作實踐,例如其2017年的得獎論文著作-《虛構邊緣》(Les bords de la fiction),更以爬梳西方文學三千年至今的大河發展,不斷平反被「後現代方法」,指控為「意識形態」的藝術作品,如人文主義、現實主義、自然主義、現代主義的文學發展,如何於「虛構邊緣」探詢真實,以脆弱人類面對天地不仁,展開思想歷練與精神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