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民族或是政治共同體都能在特定的時空環境之下去發掘出他們本身的特性,這樣的特性或許也可以被稱之為「民族性」。然而,僅僅用民族性來概括民族與政治共同體的具體特色,反而容易錯失了更一步從時空條件捕捉其誕生與成長的明確過程。於是,「憲制史」( consititutional history)的考察或許更能幫助我們從明確的方法論中去尋得民族性有關的蛛絲馬跡。憲制(consititution)一般容易被認為是每個國家明確記載於書面之上的憲法條文,但這些條文所反映或許說是特定民族國家在經歷了一段時期的發展以後由共同體生存條件限制與習慣話被精煉為文字的結果,不一定能深刻反映該民族特有的結構性存在,更不用說那些缺少自身語言與文字記載的民族或共同體。所以,更進一步的憲制考察必然是「歷史性」的考察,透過民族與共同體的前世今生來透析該民族與共同體從古至今形成的結構與客觀性理念,這對於各民族憲制形成的研究,尤其是我們的台灣,更是絕佳的考察方式。
當代台灣民族的形成也可以說是一部近代東亞史的縮影,民族形成的歷史並不只是發生在民族之內,它是一個與外在世界相互影響產生的結果,不論哪個民族,都是更巨大的世界歷史的投影,兩者相互一體,互為因果。從當代台灣憲制(並非「中華民國」憲法)向過去追訴其型塑的過程,我們首先就面對到「誰組成了當代台灣民族?」這個問題。民族的組成並非如一般自由主義理論家們設想的那樣是自然且溫和緩慢的過程,它們的形成常常充滿著許多政治行動武斷且刻意的打造,甚至這一打造做成也並非哪個天才政治家一手擘劃,往往是每個行動者出於面臨當下的需求而選擇的政治手段,直到這些手段造成的結果已經融入為民族的一部分之後,才被認為是一套自古至今「合理」發展的歷史過程。那麼,台灣民族的發展究竟經歷了那些歷史上武斷的政治行動,我們可以從許世楷到李登輝以及民主進步黨對台灣民族組成的經典定義出發(當然,他們的定義也是武斷的):「台灣民族乃是由原住民族、台語民族、客家民族與四九移民組合而成的共同體。」這四大族群的界定也正是台灣與整個東亞世界互動之後所產生的結果,它反映出來這個民族在歷史上已然產生的既成事實以及統治者們對當下政治難題的權衡所做出的判斷。台灣在四百年以前仍是由眾多原住民族所居住的島嶼,直到荷蘭、明鄭、清帝國時代陸陸續續移入來自東亞大陸的台語和客語先驅,而後在日本殖民時代的台灣被殖民者首先被統合進「台灣人」的概念之中(至今仍有不少獨派認為此一時代的概念會比戰後所界定的台灣人概念更能趨向集體認同的共識及穩定的政治發展),而後又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中國國民黨及其在東亞大陸的追隨者取代日本殖民者成為新的統治,並且透過獨裁的屠殺、鎮壓及教育迫使台灣人融入中國認同與統治的權威之中,直到上世紀八O、九O年代才透過大眾民主與台語民族在台灣的優勢一部部取代獨裁政府的權威,而這個過程則因政治實力不足以及民主世界的人道考量,而選擇平等接納舊政權的追隨著成為新的台灣民族之一部分。
透過這樣的歷史考察,我們也更能理解當代台灣民族憲制的基本特質及其在現在與未來的政治環境上可能遭遇的挑戰。首先藉由大眾民主和民主世界的勝利的新政權,也就是民進黨,除非在未來遭遇實體戰爭的威脅,否則現今全球化所高取舉的多元平等和社會福利必然是台灣政治內部的主旋律,而它的挑戰者(部論是否真心認同此主旋律)只要願意遵守基本的競逐規則(通常是守法),同樣也會以一樣的基調再加上在野黨不負責任的特性拼命向執政黨發起一波接一波的挑戰。在這種狀況下最容易遭遇的危機便是中國政權透過對台灣政治議題的操弄與統戰在野黨(不論他們是否聲稱支持台獨)的方式來搞垮執政黨,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原來的獨裁統治集團並沒有完全消失,甚至多數仍在政府中擔任要職,只要這一集團想要重新奪回原本的政治優勢,必然能夠同時與中國以及各個能對執政黨提出挑戰的政治勢力合作。另外,在大眾民主政治福利國家的前提下,群眾可能會因為無法理解政府政治的專業以及選票綁福利的心態作祟,使得挑戰者只要有心有能力操弄各種民生議題就能讓無法違背大眾民主壓力的執政者為了不讓自己當初取得政權的正當性遭到質疑,不得不跳入有心者和無知者所設下的無底線圈套當中,使得政治的攻防戰往往是執政者吃虧,而挑戰者即被煽動的群眾有意無意成為中國政權的帶路黨。然而,這樣的困境並不一定能對台灣民族的生存造成威脅,一方面執政黨具有絕對多數的優勢,另一方面新興都市中產階級與傳統台語民族支持者仍以對執政黨的信任占多數。最重要的是,在美中冷戰的大格局下,民進黨早已取代國民黨成為美國在東亞的代理人角色之一,這可說是防止台灣遭受中國統戰最重要的關鍵,在美國—民進黨—台灣三位一體的結構之下,台灣民族要淹沒於中國之下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分析到這裡,雖然我們目前看到台灣憲制還有許多亟待出處理的問題,但也並非是在絕對的困境之下行動,台灣民族只要能在下次必須做出武斷政治抉擇時做出對民族存續來說正確選擇而不要誤入敵人與無知者的陷阱,那麼我們的憲制就越加靠波蘭模式,越加遠離烏克蘭模式。如此,台灣要成為一獨立且有信心的民族國家是指日可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