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年1月3日,住在意大利都靈的卡羅阿爾伯托廣場附近的尼采(1844-1900)正在散步,他發現人群正在圍觀一個老馬伕不斷鞭打不想動的老馬。
我們這位寫過《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等著作,說上帝已死的德國哲學大家,沖向前去抱住老馬的脖子並且大哭說著:我受苦的朋友。
45歲的尼采在五天之後,進入十年時好時壞的瘋子狀態,然後死去。他那幾天,最後可以被辨別的話語是:「媽媽,我真傻。」
擅長書寫心理治療類型書籍的心理學家歐文.亞隆,後來寫過《當尼采哭泣》(張老師文化出版),用推理小說的形式來虛構年輕的尼采所遇到的心理問題。
人的存在永遠要面對:死亡,自由,孤獨,無意義。馬需要面對嗎?那匹扣下讓哲學家發瘋板機的馬和馬伕,後來去哪兒了呢?
匈牙利導演貝拉·塔爾(Béla Tarr 1955- )在2011年拍下他最後一部電影《都靈之馬》,就在三個半小時裏,用三十幾個鏡頭來描述,可能是那匹馬跟馬伕還有馬伕女兒的生活。
風聲,更多的風聲。趕路,在風中趕路。煮馬鈴薯,吃馬鈴薯。倒酒,喝酒。發呆,發更多的呆。我們都覺得他們應該搬離那棟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房子,他們搬離了。
日出了。日落了。電影最後,我們遠遠的看到馬,爸爸,女兒,在風中掙扎著,再搬回那棟房子。
尼采說,所謂的信仰,就是不想知道什麼是真相的狀態。他說,那些殺不死我們的,讓我們更強大。他又說:人可以控制行為,卻不能約束感情,因為感情是變化無常的。
尼采跟他的許多追隨者(如大陸作家木心),都可以輕鬆說出有點哲學味,有點生活氣息,有點溫暖的金句。比如說:那些聽不見音樂的人,認為那些跳舞的人瘋了。
那天,尼采聽到了馬的哀號,嗡嗡的吵雜人聲,馬伕的詛咒聲,還有世紀末的市囂所組合而成的音樂。
我們看書,看電影,看繪畫,乃至於看朋友,我們到底在看什麼呢?我們到底看到什麼呢?
哲學家說:「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難道我們與惡對抗太久,我們跟惡的距離就會縮短,甚至關係會反轉嗎?
解藥就在「上帝已死」這句話的下聯:一切價值都要重新估計了。
尼采說媽媽,我真傻。真實的狀況還包括,尼采孤獨太久了。他的生活就是孤獨,閱讀,思考。他一直在深淵裏面,直至滅頂。
最後幾年,大鬍子尼采很喜歡在大街上擁抱並親吻陌生人。他不是一個人了。
話說,旁觀別人的痛苦的同時,我們真該慶倖自己很多時候都可以放縱,額,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