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傳統是重要的,但不意味著我們就應該全盤接受,尤其我們不應該未經反思地全盤接受。就如同我們談到過的,社群主義中存在著獨斷論的問題。無論我們處於任何一個特定或不特定的社會中,這個社會的傳統,都不停地蠶食著我們行為與思想的自由。
「數天之內,三十億人口的大遷徙」是個令人難以想像的景象。但在疫情前,每年春節前後這樣的遷徙都在中國發生。這種遷徙與蝗蟲、候鳥、鮭魚不同,它雖然在古典時期與節氣有著明顯關聯,但時至今日,人們會這樣難以倖免地必須在那段時間中移動,是基於一些更加人類學的理由。
同時,我們也在一些日子裡大量焚燒金紙、在每年的特定幾個時間點創造糕餅業與旅遊業旺季,並在與消費主義雜揉後重獲新生的聖誕節和情人節時互相送禮。我們通常沒有被明言地強制,卻似乎被認為「除非有什麼理由,不然就應該要去」,否則可能是不孝順、不禮貌、不尊重,或至少是不貼心。
然而,作為一個獨立的自由的人格主體,我們無法不切身地掌握到每個人都沒有理由先天地被規定要做什麼事情。即便你相信自己領受一種神聖的使命或悲劇性的宿命,那也應該要與一種渴望去做的意志一同被澆灌給你。就像"Passion"源於古希臘的承受(πάσχω),真正受自我認同的命運,會讓行為者產生一種無比的熱情。
然而世俗的節慶儀式則彷彿是另一件苦差事,政府賞賜我們「假日」去不做平時的工作,轉而去做身為文化圈中一份子的延續傳統的工作。無論我們這麼做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什麼,那些形式是需要被完成的,那是禮儀,同時,也表徵了你的全面性服從。
事實上,那些要求我們在特定的時節出現在特定的場合做特定的事的習俗,往往與一種人微言輕的價值觀相互給定。每個個人很難覺得自己有辦法違抗這樣龐大且淵遠流長的傳統,一些時候代表與繼承這些傳統的家父長會進行督促與指引,但在更多時候,他們自己也迷失在指引之中。
除了「我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之外,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為什麼堅持著這些傳統。就像那個引人發噱的服從性實驗:「聽到鈴聲就起立、再次聽到就坐下」,當足夠多的人從短暫的疑惑進入到盲目跟從之後,就算一開始的臨時演員撤離,人們還是會持續地服從,即便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知道自己在服從什麼。
當一個人帶著一顆虔敬的心去祭祀祖先或向上帝禱告,無論是否存在有那些我們無法科學地體驗到的對象,那樣的虔敬能帶給當事人一種真正能影響自身言行的力量。這種虔敬與信仰,可以通過儀式來讓行為者更加投入,但不會從根本上仰賴於特定的時間或特定的地點。相反的,如果僅僅因為那是特定的日子,所以無奈地排開時間前往,那不論儀式有多麼繁複,都不彰顯任何愛或信仰,而只是又完成了一次盲從與怠惰的自我表達。
我們記得種種歷史,並對那些曾經存在過且一直影響著現在的過往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建立於這些歷史與理解,我們明白地掌握了更多選擇權,我們能夠傳承那些對我們而言意義充沛的傳統,甚至在其上加入新一代人的貢獻,延續並創造新的傳統。
無條件地全盤接受與不容批判地推崇是一種對文化的荒廢與不自信,這些不容質疑的聲音本身就隱約相信它們捍衛的價值經不起質疑。去學習、去改變、去學習著改變。如同持續發展的人格,能夠包容並成長的文明才是活生生的文明。不需要害怕自己成為那隻為了拿香蕉被噴濕的猴,更不用說,那場實驗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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