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的裸奔」:以超級歪對康德的批評為例

「知識的裸奔」:以超級歪對康德的批評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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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的裸奔」:以超級歪對康德的批評為例〉2024-04-23


  前陣子在Threads上學到一個很生動的新詞,叫做「知識的裸奔」。它非常傳神且令人會心一笑地,把握住了那些特別喜歡在網路上發表未經思考和查證言論的行為。這些人不僅大方地向全世界展現自己的無知,更展現了自己對於自己無知的沾沾自喜。這種行為除了很難看之外,其實也滿妨礙風化的。


  無知本身不是錯的。沒有人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雖然柏拉圖可能會說靈魂一開始就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但我們在說的不是同一件事情,那裡談的不是實踐上的人的知道),我們都是從什麼都不懂開始學習。


  但問題在於,這些熱愛於向全世界展露無知的人,他們並不讓自己保持可被說服的彈性。他們沒辦法從面前的文句中學到東西,他們對這件事與那件事的理解都已經完全固定,而一旦固定下來的、不接受變化的思想愈來愈多,他們的生命就停滯了。他們可能覺得自己無需再動,但實際情況卻是僵固而又傲慢的思維方式讓他們早已動彈不得。



  光是這一兩天內,連續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例子就有兩個。一名有著不短的小說寫作經歷以及一定粉絲的作家、和一名有著四十多萬訂閱的YT網紅,分別都以某種自以為是的態度去談論(乃至於質疑與批評)其他人喜愛並認同其價值的內容。


  九把刀自陳只看了兩集《迷宮飯》,並發表了「不解為什麼針對不存在的料理方法大費周章的描述,該繼續嗎?」的問句。熱情的推廣者當然可以很簡單地在底下回應說「該繼續!很好看!」,但看到這樣的評語,我們首先感到的還是震驚。


  一名以「創作者」身分被人們認識的人,竟然會對「奇幻作品中的真實日常」這麼有趣的主題如此缺乏感受力。我大概只有國高中時看過一本九把刀的書,但我確知他的作品中也包含大量虛構或幻想的要素,也許他自認自己的描述方式都很「不大費周章」吧。但無法理解一部優秀作品的核心樂趣,應該不會是什麼特別值得吹噓的事情。


  當然,嚴格說起來九把刀並沒有批評《迷宮飯》。也有可能他只是想用開玩笑的語氣和他的粉絲互動,或者僅僅是因為動畫前兩集的節奏不對他的胃口,所以以一種「假裝渾蛋」的方式隨口抱怨幾句。但另外一個例子可能就沒有什麼「詮釋空間」了。



  網紅超級歪針對康德誕辰300週年發表了他的高見。首先,他說他看到許多推文在「推崇康德」,然後,展開了一連串對康德的負面評價。那些評價蒼白淺薄,首先是「第一次讀就覺得頗悶」、「康德的道德哲學非常無趣」,然後突然興起了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自信,自認權威地說「康德哲學根本上是一種被閹割的形上學」,然後嘲諷康德是處男、說尼采稱康德為「柯尼茲堡的中國人」的說法特別準確。


  接下來,更傲慢到令人不敢置信的部分來了,這名網紅提出了他超越於眾多學術專家的哲學史新解,他說康德在西方思想史上的地位「是被吹捧起來的」,並且他還對於那個吹捧的原因給出了清晰的理由:「因為康德奠定了現代人權的基礎」,然後繼續他的哲學史創作,他說「現代種族主義的根源,是由康德體系化的」。


  最後,在底下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結論。這名網紅認為閱讀康德的意義是:「如果台灣可以做到比西方更積極實現普世人權價值,那就等於超越西方的偽善,而可以證明自己比西方更能實現康德真正的和平理念。」



  事實上,超級歪隨意曲解哲學家來宣揚自己的觀點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去年,為了批評台大經濟系學會選舉歧視政見的事件,他引用彌爾的想法來說明言論自由不能被用來幫這些學生的行為辯護。但文章中對彌爾的引用和解讀亂七八糟,除了完全偏離彌爾的原意外,對於彌爾為什麼提出那些說法的背景敘述看起來也像是他自己瞎掰的。


  在被研究哲學的熱心網友指出問題之後,也沒有虛心承認自己的誤用與亂用,而是似是而非地繼續幫自己的胡亂曲解辯護。他原意從人權和社會進步的角度為議題發聲的行為當然很棒,這次的po文也給出了一個希望台灣能夠更好地實踐/推進人權價值的正向期許,聽起來都是些很不錯的事。


  但他真的不需要在發表自己看法的時候用曲解的方式訴諸權威,或透過胡亂批評自己沒有讀懂的哲學與其作者來顯示自己「沒有跟風推崇」。這樣的行為除了是一種令人尷尬的「知識裸奔」之外,他的影響力也可能讓更多相信他的人對相關哲學家與其論述產生誤解,是一種相當不負責任的行為。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懂的事情,偶爾搞錯在所難免。但如果你感覺到「學者或專家都搞錯了,只有我對這些事情都最懂」,那非常有可能,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分自我膨脹,以至於不再願意去花心思學習,並且沒來由地認為永遠都是自己最有道理。這是一個重要的警訊,去聽一聽想一想,為什麼自己和那些認真學習與鑑賞的人看到的東西那麼不一樣。





延伸閱讀:

〈假汝之名〉(關於彌爾對言論自由的討論)

〈性試探的機會與「不恰當言行的自由」〉

〈公共討論空間變小了嗎?--從Cheap「被抄家」爭議談「部落化」現象〉

〈康德(很可能沒有)如是說〉

〈關於我最近在Threads上看人吵架的一點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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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寫作實踐,關於我看到和思考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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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篇文章中,Clifford還提出了一個基於「不夠充分的證據」對位高權重者進行指控的例子,但畢竟時代背景有所不同,我們姑且修改一下那個例子,譬如說,在我們的例子裡,那名位高權重者我們暫且稱呼為「劉總」。而某位丁先生,則發揮他的影響力,向大眾散布「未經查證的」、「詆毀性的」言論。
  也就是說,這個題目最主要要考的東西其實遠遠不是兩個三位數相加那麼簡單。它要測驗的核心其實是「學生是否有辦法把應用題轉譯為算式,並計算出正確答案」。當我們帶著這份思考去重新看那道題目時,我們會發現這個我們成年人沒有看懂的要求,不僅僅是要學生寫出計算過程,更核心的是在確認「解題過程」。
  「沒有動物受到傷害」是一個現代觀眾需要在電影上看到的字樣。多數時候,這些字樣意味著電影的製作團隊通過了美國人道協會(AHA)的認證,在一定程度內確保了參與拍攝工作的動物沒有受到人類傷害。但在另外一些時候,他們就只是一些字樣,就算電影團隊沒有通過認證,也不會有相關法規可以限制他們打出這樣的聲明。
  這種指控首先就至少涉及了三個方向的污名化:對精神科或身心科病症的污名、對醫師專業的汙名、以及對國家軍隊公正性與判斷能力的汙名。更令人難過的是,這樣的公開指責,相當於強迫對方在「承受汙衊」和「公開自身病史」之間二選一。不只是精神科相關病史,任何逼迫一個人公開自身病史的行為都非常的不道德。
  第一次聽到用三聲唸的「企業」是在國中的時候,一個班上功課特別好的同學。他一開始不是這麼說話的,但在他有意識地追求好成績的過程中,他學會了更多他概念中更「標準」的普通話讀法。聽到有人那樣說話的當下覺得有些驚訝甚至有些奇幻,「他認為這樣說能得到更好的評價」,只能寬泛地相信事情是這樣。
  太田律師指出,日本男性倍數於女性的自殺比率以及更高的過勞死比例,都與這樣的陽剛競爭有關。她認為,這是一種社會在男性身上加諸的詛咒,而這樣的詛咒,甚至在他們還是男孩子時就已經存在。尤其顯著地,首先展現為「受女孩子歡迎的程度」。
  同一篇文章中,Clifford還提出了一個基於「不夠充分的證據」對位高權重者進行指控的例子,但畢竟時代背景有所不同,我們姑且修改一下那個例子,譬如說,在我們的例子裡,那名位高權重者我們暫且稱呼為「劉總」。而某位丁先生,則發揮他的影響力,向大眾散布「未經查證的」、「詆毀性的」言論。
  也就是說,這個題目最主要要考的東西其實遠遠不是兩個三位數相加那麼簡單。它要測驗的核心其實是「學生是否有辦法把應用題轉譯為算式,並計算出正確答案」。當我們帶著這份思考去重新看那道題目時,我們會發現這個我們成年人沒有看懂的要求,不僅僅是要學生寫出計算過程,更核心的是在確認「解題過程」。
  「沒有動物受到傷害」是一個現代觀眾需要在電影上看到的字樣。多數時候,這些字樣意味著電影的製作團隊通過了美國人道協會(AHA)的認證,在一定程度內確保了參與拍攝工作的動物沒有受到人類傷害。但在另外一些時候,他們就只是一些字樣,就算電影團隊沒有通過認證,也不會有相關法規可以限制他們打出這樣的聲明。
  這種指控首先就至少涉及了三個方向的污名化:對精神科或身心科病症的污名、對醫師專業的汙名、以及對國家軍隊公正性與判斷能力的汙名。更令人難過的是,這樣的公開指責,相當於強迫對方在「承受汙衊」和「公開自身病史」之間二選一。不只是精神科相關病史,任何逼迫一個人公開自身病史的行為都非常的不道德。
  第一次聽到用三聲唸的「企業」是在國中的時候,一個班上功課特別好的同學。他一開始不是這麼說話的,但在他有意識地追求好成績的過程中,他學會了更多他概念中更「標準」的普通話讀法。聽到有人那樣說話的當下覺得有些驚訝甚至有些奇幻,「他認為這樣說能得到更好的評價」,只能寬泛地相信事情是這樣。
  太田律師指出,日本男性倍數於女性的自殺比率以及更高的過勞死比例,都與這樣的陽剛競爭有關。她認為,這是一種社會在男性身上加諸的詛咒,而這樣的詛咒,甚至在他們還是男孩子時就已經存在。尤其顯著地,首先展現為「受女孩子歡迎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