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其實我過去的諮商經驗並不是每一段都很美好,也有曾經談了三次就受不了結案的情形。這封信修改自我當時寫給那位心理師的信,在三次結案後,我將信寄到他所屬的諮商機構,並不是要咎責或是抹黑他,而是希望他看到了這封信之後,可以知道「他哪裡傷害到我了」,並且可以讓下一個人不要受到同樣的傷害。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很傻,花6000塊去受傷害,還要寫這種信給對方。這或許是我面對那些未能看見當事人主體性的專業助人工作者時,一個小小的倡議與抗爭吧?
慢慢心理師您好,
不知道這封信最後會不會到您手裡,但我還是寫了。寫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要收拾我跟您談完的種種感覺,但另一方面也是想減少老師您未來被我這種個案退貨的機率。雖然只跟你談了三次,但說實在的,第一次跟第三次都讓我很難受,而且我認為這不完全是因為我本身的心理狀況導致,而是我們一同工作的部分有可以調整的地方。在助人工作方面我遠不及老師您資深,但做了8年的當事人,我自認還算清楚自己想要跟心理師工作的方式,如果老師未來還有接到類似相關科系有學術訓練背景的學生想處理創傷,我想您讀了這封信之後一定可以應對得更好。
- 初談時請不要太執著於結構式的資料收集,先聽我想說什麼。面對我這種很容易被觸發創傷反應的個案,請不要一開始就以非常結構式的方式問我各種資訊。老師您這麼資深一定知道關係建立的重要性,坐下來才不到幾分鐘您就要我用三個形容詞形容我的每個家人,告知您我的感情狀態,這些都讓我非常的沒有安全感,而且也真的觸發我的創傷反應,結果第一次晤談的後半都在處理我解離的狀況。如果可以,一開始請先聽我想要說什麼就好,這樣我才不會在沒有準備好的狀況下就被問題轟炸。有過創傷的人建立關係大部分都比較困難,而且我並不是一個不擅長表達的個案,我相信如果先聽我自由地說說自己的事、為什麼要來談之類的,並搭配適當的同理與追問,您可以在比較不觸發我創傷反應的狀況下蒐集到更多資訊。
- 正如您說的,處理創傷就像上戰場,不能讓沒有準備好的個案上戰場。但或許是因為上一點所述,我覺得老師您並沒有給我準備的空間跟餘裕,反而是讓我在沒有準備的狀況下就被大量的創傷記憶攻擊了。可能是因為您過去工作的對象大多是兒童跟輕度智能障礙者,所以比較習慣採用結構式的問答,但我相信根據來談者的背景、經歷與認知能力調整晤談的方式是重要的。我也在第二次晤談的時候告訴您:「這樣太快了」,結果第三次老師您跟我說的是:「我不確定你是否準備好處理創傷了。」對!我當然還沒準備好!但是我一直在求救,包括在還沒跟老師諮商的時候打電話給機構個管或是問老師您:「難道不能就先給我心理支持就好嗎?」等。雖然我知道老師您的本意是為我好,但第三次就聽到心理師問我是不是要先暫停晤談,我真的會有種被拋棄的感覺,才會跟你說「我感覺好像被退貨了」。當然這也是創傷反應的一部分,不過老師您跟我遇過的其他心理師相比,真的超級會觸發我的創傷反應,讓我有點驚訝呢~而且我有這種擔心被拋棄的情節這件事我已經跟您透露過了喔,我不是在第一次的諮商結束時對您說了:「你會拋棄我嗎?」看來您在跟我結案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件事。
- 如果沒有朋友跟其他NGO的支持,我一定會就這樣跟您結案,然後好一陣子都不知道可以跟誰求救,說不定真的就怎麼樣了。我個人認為這是一個可能傷害到個案免受傷害權跟受益權的行為。不是說不能評估個案的狀況是否適合來談,而是除了要我想想是不是要暫停諮商外,也要讓我知道,如果我現在不做諮商,有什麼資源可以陪伴我度過這樣危急的狀態。既然您也說可以給我心理支持,那或許也可以談談:如果現在還沒準備好處理創傷,您可以透過什麼樣的方式支持我,而不是跟我說「可是也不能一直心理支持下去」。
- 我在第二次的時候跟老師您說過,希望老師可以把我當成在這方面(諮商/心理健康/創傷)有經驗與知識的人,甚至特別跟您說我曾經通過諮商所的初試。另外,在初談表單上,我應該也有寫自己已經當了很多年的當事人。但很可惜的是,我不確定老師您有沒有接收到這一點。因為在第三次晤談時,老師您花了好一段多時間講非常基本甚至是有些錯誤的心理衛教知識,讓我有種自己的經驗跟知識好像都不被當一回事的感覺呢……我私自認為比較好的衛教方式是先確認對方知道了多少,再去補充對方不足的部分。這樣不但比較省時間,也比較不會讓人覺得不受尊重。
- 不過我後來跟已經執業多年的心理師朋友討論後發現,其實如果這一點知識上的小錯誤會影響諮商的進行,那其實不是缺乏知識的問題,是諮商關係的問題對吧。不知道您在我好幾次企圖打斷您的話之前,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打斷您的話?因為我知道您會說出讓我覺得非常感冒的言論,結果您最後還是選擇說了,您有感受到我聽完您那一番話之後的煩躁感嗎?
- 我知道老師您是一個新的工作者,跟前實習心理師不一樣,但很抱歉我其實心裡就是還在想念我的前心理師!我知道在這種狀況下貿然展開一段新的諮商關係不一定是好的,但我的確就是在非常需要支持的狀況下被前機構強迫結案了,而且我也有跟您說過這個狀況。所以,或許比起要我很快地把您當成一個新的心理師看待,您可以在我感到安全的狀況下跟我談談我和前心理師的關係、結案之後的感受等,我認為這對我們之間建立起一段新的關係是有幫助的。
- 謝謝您最後多花一點時間讓我感覺好一點,我有感受到這件事。不過老師如果看了這封信之後還是選擇維持自己原有的工作模式完全不調整的話,很有可能會繼續被像我這樣的個案退貨喔~
- 也謝謝您在我詢問您被退貨的感受時,您願意自我揭露難過、擔心的感覺,以及知道我後續有安排之後稍微安心的歷程。如果有機會跟我長期工作的話,您就會發現我是一個非常注重心理師自我揭露的人呢!因為我實在是覺得在諮商室這個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表現的這麼脆弱讓我很不平衡。執業越久,或許越容易忘記,助人工作者除了是某方面的專家以外,也是一個會難過、會哭泣的,有血有淚的人。對我來說,助人工作者在作為專家之前,必須先「成為一個人」。這也是我對自己未來成為助人工作者的期許喔!
- 花了6000塊,結果最後是我在寫這封被其他助人工作朋友宣稱「督導等級的使用者心得」,其實讓我心裡有點不平衡。但這是我作為當事人,在私領域裡面倡議的方式之一!我真心希望這封信能夠幫上你的忙,讓你成為一個更注重當事人聲音與主體性的工作者。歐文亞隆在《生命的禮物》中第88頁「讓我們一起改變」這一篇中提到:「要重視病人,讓他們進入你的心裡,影響你、改變你,而且要讓他們知道這一點。」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你是怎麼被我改變的!如果你願意的話,這是我的電子信箱:gowiththewind112357@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