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見得總是意識到,但看牙醫時我們會經歷一種很特別的體驗。雖然在極端情況下,譬如火災或其他天災時,我們絕對可以也應該立即站起來逃生。但在一般情況裡面,我們就像是意識被囚禁在身體裡,看的見外在世界,卻無法與之互動也無法動彈。
躺在「病床」上的你,求助般地看著醫生與助理,他們也看著你,但卻不是以看著一個人類的眼神。在他們的眼中,那張嘴巴是一個工作的場域,他們拿著各是精細處理用的工具,在那裡挖掘、填補、清理。
燈光打在你的臉,那不是為了讓你看,而是為了讓你身體的「物」的面向被其他人所看清。但詭異的部分不止於此,你不是全然地放鬆如你不在,相反地,你必須有意識地維持自己嘴巴張開,就算下巴痠了,也不能隨便合起來。
工具伸進口中,你不能像有食物的時候那樣咀嚼,也不能用舌頭去推走異物。你意識著這種反常的狀態,從一個完全沒有經歷過科技的史前人類看來,你更像是被囚禁與接受酷刑。但你知道這是為了治療,是為了讓你在更多日常裡面留在舒適的常態。所以你主動躺進這種處境,承受數十分鐘「成為物」的無助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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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個史前人類的想像也不算錯。醫療與處罰有著某種抽象的相關性。就像做為其交點的「矯正」,它們都是讓人類從偏離常軌的行為與其結果中回到社會允許支範圍的措施。
人們為什麼使用退燒藥?為什麼在對抗會自己好起來的感冒時服用感冒藥?因為他們想要(或被認為需要)更快地重新回到職場。孕婦被以一種「類病患」的角色放置進醫療體系裡面,她需要掛號、需要回診,肚子裡的孩子不是病毒也不是腫瘤,她並沒有「生病」,但在她完成生產回歸「崗位」之前,她被體系放進了病人的那一邊。
躺在牙醫診所的我們,想必是犯了「沒有好好清潔牙齒」、「飲食習慣不佳」或「咬太硬的東西」之類的罪,所以被迫用「成為物」來贖。
療程結束,疼痛隨著牙髓組織一起被帶走。我們失去了一部分的血肉詛咒。那裡的神經原來應該要是有道理的,疼痛通常是一種具自我保護價值的提醒。但為了讓你的牙齒雖然脆弱卻存活,犧牲在所難免。
起身,漱口,些許的叮嚀之後,恍惚走回櫃台。繳費、領回健保卡、踏出牙科診所。牙齒不會「高高的」,你又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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