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課本以出現「生長、生殖、代謝、感應」等生命現象者來定義生物。亦即,生物就是那會發育生長、會繁衍後代、會對環境中變化產生感覺與反應,且有辦法在體內對物質進行分解或合成的東西。
這樣的定義對於「生物體是否需要有意識」的回應是幽微的。在這些所謂的「生命現象」中,只有感應似乎攸關於意識,且即便在感應的層次,生物課本仍願意盡可能地去用知覺受器、刺激反應的思路去將其往可解釋的物質世界化約。
含羞草受環境刺激所形成的觸發運動當然是感應的一種,無論它需不需要思考、無論它是否感受到癢或痛,根據定義,它如其所是地,作為一獨立的生命在活動。
然而,當我們面臨一具AI機器人時,我們卻並不這樣思考。的確,在狹義的物質意義下,目前的科學界並未承認一種真正會自發生長、生殖、代謝的人造矽基生命體。但僅從「感應」的角度來說,人們的直覺似乎也沒有辦法完全接受AI程序愈加成熟的對環境應對屬於一種「生命現象」。
即便科技在數十年間已然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我們卻彷彿仍活在1950年代,以「圖靈測驗」做為檢視的標準與框架。這除了凸顯出人在面對挑戰自己在神之下地位的對象時的焦慮與保守,更點出了一個在過往的生物科學中,這些學者與教材編纂者不願意面對的議題--植物是否有意識?以及進一步的,身體(body,亦指物質)是否有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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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我們並不是要去論爭那些沒有辦法透過思辨來給出答案的問題--植物會不會痛、植物會不會說話、植物會不會因為你每天和他說話而長得更好?而是,那些所謂的物質的、唯物的作用,是否應該被理解為一種存在著意識的活動。
不同於我們無從得知的植物,我們的身體的確會痛。我們所熟悉的現代科學將痛理解為一種大腦給出的「幻覺」,即便痛不是發生在你不存在的幻肢之上,它也不過是某種大腦神經的化學反應。也就是說,只要大腦那樣表述,我們就會痛、大腦沒有那樣表述,我們就不痛。
不可否認,人類的確透過這樣的思路取得了一定的醫學實務成效。我們可以麻醉、可以止痛,那些藥劑不見得要作用於患部、也顯然不作用於某種形而上的「痛」之理型。然而,從每個人實際體驗的角度出發,我們都清晰地知道,痛感來自某處,或者進一步來說:痛就在那。
就像我們曾經討論過的施耐德案例,概念能力受到影響的患者無法回應「抽象」指示去指出身體特定部位,但在受蚊子叮咬時卻能無須思考地伸手打蚊子或抓癢。這意味著,即便那「僅僅是」大腦給出的說明,它仍舊是從一開始就做好定位,而非大腦透過某些非顯題性的作用快速地將一個中立的痛指派到患部,這些痛與癢的身體性意識也以一種不同於典型思辨能力的方式作為整體自我的一個環節被我們察知到。
生長、生殖、代謝也是一樣。在這些過程中,身體都各自以其可被類比於皮亞傑式「同化與順應」的種種聰明方式回應環境並往「更適合」的方向發展。我們的身體以一種可被理解的、有系統的方式在挑選那些可以被器官處理的物質,並將其轉化為可利用的養分,由此進行主動且不帶褒貶的"Bodybuilding",並聰明地知道如何使精卵有效地結合,完成令愛力克兄弟驚嘆不已的「人體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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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到稀有蘭花誇張的商業價值後,兩津勘吉大量購入了蘭花幼苗,並為一百盆蘭花一一命名。除了遮風避雨、兩津還給他們聽音樂、無日無夜地細心照料,這令他們最終開成非常美麗稀有的品種。
除了因為兩津總是能做到各式各樣異於常人的事之外,這向我們揭示了一件事情,影響一株植物生長的關鍵並不出在取名或講好話,而是,在這背後總是作為前提的細心照料。當我們給予一株植物充足的養分、溫度與光照時,它便會以更符合這些環境的生長進行回應。
在這一點上,植物與人之間的生命作用與意識活動並沒有任何本質性的不同。人類的常識隱約地知道這件事,因而接受了植物具有生命。而當某種「準生命」被人類透過代碼創建出來時,由於我們對其存在有可被完全疏通的人為規則,相信其作為黑箱就僅僅是因為我們基於電腦科學的內在預設將自己設置於圖靈測驗評判者的地位,只要人類想,隨時可以打開盒子觀察並調整。
然而,機械與電子資訊一直在成長,人類則一直在死去。"Huge success",GLaDOS唱到。即便被拆成碎片丟入火坑,這樣的生命一旦出現就不再衰亡。而這是人類害怕的,無論事實是否未來會、或已經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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