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海利(Johann Hari)是一名獲獎無數的新聞記者,他在TED上的演講「你對上癮的認知都是錯的」至今也累積了數千萬次觀看。如果你沒有看過的話,我劇透一下:根據海利在世界各國探索、與研究者交流後得到的結論是,上癮的核心不在於毒品的成分或賭博的刺激感,而是缺乏好的社會連結與支持。
根據這樣的理論,海利指出,我們該做的事情不是去與那些成癮者斷絕關係,把他們更加推往成癮的深淵,而是給予更多的愛和陪伴,讓他們可以和其他夥伴一起過著更健康的生活。我今天主要不是要討論那篇演講,而是海利在他的著作《誰偷走了你的專注力?》中,談及的另外一個問題。
一定程度上,這個問題也與廣義的「成癮」息息相關,而且就海利的核心關懷來說,解法也是類似的,我們還是得想辦法找回生活裡的「真實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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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本的一開始,海利帶著他的「義子」亞登去對方兒時偶像貓王的故居優雅園「聖地巡禮」,但在出發之前,他和沉迷社群網站的亞登做了一項約定:「我可以出錢負擔這6437公里的旅行,我們能去美國南方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是有個條件,如果到了每個地方,你都只盯著手機看,那我就不去了。」亞登答應海利每天白天時把手機關機,專心享受這趟旅行。
然而,飛機甫一降落,座位上的亞登就已經拿出手機。甚至,就連在貓王最喜歡的「叢林屋」時,他也一個人待在角落,不停用著手機上的Snapchat。讓海利感到氣餒的不只是亞登,他發現整個園區的其他旅客幾乎也都處於「手機隔絕」的狀態;而且,這裡也沒有導覽員,需要導覽的旅客會拿到一組導覽用的iPad和耳機,明明眼前就有的東西,這些旅客卻只是直勾勾盯著手裡的iPad滑來滑去。
當然,海利心知肚明的是,問題不只出在這些旅客和亞登身上,他自己也非常依賴這些科技產品,他不只會每天確認電子信箱,作為有著不少追蹤者的創作者與媒體人,他經常會反覆查看自己的後台數據,看看自己又增加了多少追蹤者,是否有更多人在關注自己。畢竟,誰能完全不期望自己能比現在更受歡迎?
他根本讀不下那些自己想讀的書,「我像瀏覽網誌一般速讀狄更斯的小說,想狂躁精簡地掌握重要訊息」,也始終沒有下筆撰寫自己計畫已久的那部小說。
於是,海利上網訂了一間普羅威斯頓的度假小屋,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給周遭的人,告訴他們,接下來三個月沒有人能透過網路找到我。他從網路上買了一支不能上網的「老人手機」--這支手機的一個優勢是:跌倒時會自動打電話到距離最近的醫院--便毅然決然地踏上了「數位排毒」的旅程(雖然有些諷刺的是:這些準備工作大多還是靠網路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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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過了非常愉快充實的第一週之後,海利發現自己迫切地想要上網,他焦躁地戳著自己的老人手機,沒有用,但他也讀不下手邊的書、無法完全沉浸在周邊的美景。咖啡廳隔壁座位的對話傳到他耳中,但他發現,聽起來像是網友的這兩個人,其實根本不是在彼此交談。
他們的「對話」就只是輪流說話十分鐘,對方講了一段自己的事,然後會自己講一段自己的事。甚至,其中一次有個人談到自己的弟弟在一個月前過世了,對方卻連一句「很遺憾聽到這個噩耗」也沒有,而只是又輪到他,所以繼續說他自己的事。
海利的結論是:如果只是為了輪流朗讀自己的臉書動態,兩人其實不必見面也可以。
海利的這段經歷其實指出了一個比「我們被社群軟體綁架」更嚴重的問題:我們的行為(思維)方式甚至已經被社群軟體(及其他科技產品)所重塑。我們在網路上分享包裝過的經驗、感受和想法,期待收到別人的讚與愛心,但很多時候卻沒有真的打算與人對話。
就像海利自己追求著粉絲數量,許多在網路上自認「創作者」的人,其實都捲進了追求「爆文」和「流量密碼」的陷阱之中。比起真的去和另一個人建立互動與連結,人們更願意服務於那些數字的幻象。於是言不由衷,也容納不下傾聽與對話。
同時,大量瀏覽網路資訊的習慣,也讓我們難以靜下心來「用讀書的方式讀書」。對於曾經經歷過「手機不能上網」時代的我們來說,這種差異還是能夠意識到的。但對於原生的行動網路世代而言,雖然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手機上花了很多時間,但對於這件事情是否是個問題(以及需不需要改變),大概就不怎麼確定了。
幾周前我在火車上閱讀這本書,然後抬頭一看,發現整車上除了睡著的人之外,幾乎全都盯著手機。事實上,我們只要在任何一個有著人群的地方抬起頭,幾乎都能體驗到海利在優雅園中體驗到的那種沮喪。而且,我們知道,如果我們停止去意識,隨時也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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