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體的反抗(四):「跑動」作為一種論述開展〉2025-12-27
在先前的文章裡,我們接續著薛西弗斯的神話,說明了諸神不只是失敗於懲罰薛西弗斯,而是,諸神想要懲罰薛西弗斯的所需要前提,就已經是人類生命力的旺盛展現。
這個起源的反轉不只在諸神與薛西弗斯的鬥爭中發生,在現代人的主動身體運動中,那種「可承接性」的主動展現,同樣讓我們超越於「被現代文化制約的跑者」,抵達(不斷重返)一個能夠開展新敘事的座標原點。
在這個強有力的新位置上,我們不再需要花力氣與那些走向黃昏末路的諸神做鬥爭。人格的塑造依然要求一種論述,但這一論述不再是某種承接或某物的兇猛對立面,而是一種擁有嬰兒般無限潛力的--非語言(前語言)論述能力。
人的大地
在系列的第一篇文章中,我們提到,物理世界具有一種反抗的能力。你的身體會大聲說出它能做到什麼、不能做到什麼,感受到的天氣、溫度,腳下的路面、坡度,都會讓那些原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的理性與現代性踢到鐵板。
然而,這並不代表大地將取代天空成為一種新的統治者或先驗限制,而是,世界提供了一種有跡可循、帶來摩擦力和施力點的畫布,讓我們的實踐揮灑能真正展現意志,而不會像抽象環境中那樣,一下子沿切線飛出。
就像在前一篇中已經略為提到的,在跑動的過程中,我們透過自己真實的擺動與踏步,在世界中留下具體的路線與足跡。將已經被現代世界規劃為「汽車軌道」的城市路面,跑成一個又一個可被跑過的「人的大地」。
當我們經過城市的各個角落時,它對於「跑體-人」的意義才第一次被彰顯出來。譬如河濱堤防、公園外圈,又或者像東京皇居外圍那樣的跑步聖地,它們的「適合跑步性」是因為跑者群體的存在才成立。而更廣泛又更個殊的地板硬度、坡度與車流量,則會在你跑動時,開顯出這座城市只關於你、甚至只關於「當下這一特定的你」的獨特意義。
透過這種動態,個人為自己開啟了一條回到自身的道路,你重新地用身體去意識這座居住已久的城市,去用一組新的方向性和身體感覺,描繪他們對你而言的親疏遠近。
嬰兒般的原初認識與原初論述
當我們回到自己當下的跑步時,我們會發現,我們脫離了過去那種對抗的、試圖超越的語境,而是如一名嬰孩,用一種新的眼光來認識與記憶這個世界。
當我們以嬰兒的狀態在家中爬行時,沒有人用地圖教育我們,我們必須自行去感受這個空間。當我們無拘束地在一座城市裡跑動時,城市也用它真正的面容,而非Google地圖上的座標和路線來回看著你。
在我們創造這座腳下城市的同時,我們也透過這些活動重新打造著自己。字面上來說,我們正在運用身體的能量、消耗與代謝掉部分的自己,並且於此之上,讓新的自己得以生成、修復、取代掉過往的自己。
且更重要的,我們也在這個過程,將自己在世界上的具體運動持續向前推進。透過當下的活動,我們創建出了一種最根本且最完整的新論述--一種前語言與前理性的論述。
我們無法決定自己會在何時感到疲憊、在哪個路口遇見紅燈,但我們可以決定自己要加速或是減速、要轉彎還是直走。在生理與物理的實在限制中,我們展現了自己與世界的相互塑造。
我們可以按計畫在固定的時間與里程停下,或者繼續向前跑。這一切都能被事後添加各種行為理由,但在那個當下,行為本身不依賴於那些解釋,便自發地完成了一連串有前提、有過程的完整論述。那成為後續解釋的基礎,成為了我們藉此延伸自己、安排自己的邏輯根基。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可能會逐漸忘卻嬰孩的無限能力,甘於成為一隻被動的駱駝或發出對抗性的獅吼。但薛西弗斯的命運使得我們永遠可以重新出生,一遍又一遍,展開那尚未被展開過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