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與心理健康：作家與心理醫生的對話

我在母親過世後一年，出現PTSD的症狀，因而去正式的身心科就診，遇見我的主治醫生『小帥』。

小帥是個年輕又認真的醫生，並且善於傾聽，這樣的醫生在世間少見。但人類的心態非常奇怪—喜歡權威，喜歡專家拿出理論與架子，不然就不想聽話。

偏偏小帥就是個既溫柔又體貼的大夫，拿理論敲昏病患？不是他的style。

我在候診時，目睹形形色色的患者，不得不就醫，卻又不想遵循醫囑……覺得得病吃藥很可恥，把自己搞到要死不活再回來找小帥救命。

當個醫生容易嗎？

今天，剛好是我確診滿兩週年。

這期間我按時服藥，也調整了自己的生活狀態：儘量不熬夜，寫作適量就好，挪出時間運動與靜坐，並且不讓寫作佔據我超過1/2的空閒時間。

我知道小帥拿我做觀察，因為我是會回饋他實話的病患。我們的醫病關係有非常強的信任。

今天，我們有一場深度的對話。

小帥：這段時間你還好嗎？你說你氣溫回暖時，容易季節性發作。現在正要進入隆冬，身體和心情還好嗎？

我：我覺得還不錯唷，除了氣溫要陡降前會突發憂鬱，心情掉下的速度很快，我就會吃備用藥保護自己，大概兩天就會恢復。其他日子都很好。甚至比秋季的狀況還好。

小帥：你知道嗎，當初你來找我，說自己的職業是作家，我很擔心。我有一些病患是作家、演藝創作者，他們憂鬱症的症狀都很嚴重，但身心科的用藥會讓他們覺得創作力減退，所以排斥服藥，造成更嚴重的惡性循環。

你們的心靈很敏感，是用『心』在工作的人。你呢？我覺得你在這一方面好像困擾比較少？

我：（大笑）可能因為我的作品是歡樂向愛情腦吧，什麼捕捉人生的痛苦與掙扎不是我愛的主題啦！

醫生你說得沒錯，作家的心、藝術家的心，就是我們最重要的寫作工具。

我因為擁有這顆『七竅玲瓏心』，這個世界一閃而逝的快樂與傷悲，都會被我的『心』捕捉下來，然後轉譯成文字，剎那成為永恆。

因為這個宇宙很大，那些美妙的時刻、人與人迷人的互動，其他人未必有時間看到、反芻。

但是我看到了，我的文字就像照相機一樣，把那個迷人的片刻拍下來！和他人分享。

讓大家知道我們在的世界是多麼豐富寬廣，這是我覺得自己在創作上的使命。

小帥：你如此敏感，會不會生活很辛苦？

我：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沒有答案，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

我出生就是帶著這樣的體質，我看到比一般人更寬廣的世界，感受到人、甚至動植物、甚至土地的波頻。

沒錯，曾經有朋友質疑我是不是太虛弱才會到處感應？我也曾經年輕，而對自己特質感到迷惘。但我努力過、也好好研究過自己後，我只能接受『我就是我』！

學會應用這一副身體在世界上過活，保護好自己不受環境衝擊。但這敏銳的特質，可以讓我在育兒、孝順父母、照顧動植物上做出準確快速的判斷～這難道不是優點？

這種敏感，可以是優點，也可以是缺點。看你怎麼用它，還有鎖定自己的目標。

小帥：我想瞭解一下，你怎麼看作家的族群，罹患憂鬱症比例偏高的事。

我：我有文友說～『憂鬱症是作家的標配！』什麼鬼話？但放眼望去還比比皆是！（汗）

在AI崛起之前，職業寫手每天花超過四個小時寫作，手速慢的要花六小時、八小時。我是大齡才入行，看到這種狀況，我都很想叫大家不要寫了～去玩！去談戀愛！不然好好賺錢發大財吧！

但我說話沒有說服力啦，第一我沒紅，第二我還在寫。（狂笑）

一個人一天二十四小時，花八個小時在寫作上，生命還剩下什麼呢？年輕時不去探險、不去談戀愛，一直寫文，把經驗人生的時間都拿去碼字……老了會哭啦。

我很心疼文壇前輩，像金庸大師，我超佩服他。他的年代是手寫稿紙，還寫了幾百萬字；我沒有電腦是當不成作家的。

金庸過世前的願望是『希望死後，還有人看他的作品』。但我想問，大師你因為寫小說，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享有第一代出版作家高額的收入與社會地位，但你的一生過得好嗎？有沒有因為寫作造成的遺憾？

有次我看到探索頻道介紹作家安徒生，他是第一位把北歐童話集結成冊的人，生前就享有極大的榮譽。但因為求好心切，晚年患了嚴重的憂鬱症。

生前最後的願望，是重返年少時生長的地方黑森林一遊。但因為憂鬱症的狀況太嚴重，最後竟無法滿願。

安徒生算祖師爺級的創作者，在那個年代就有這個問題。這難道是創作者的宿命嗎？

不行！不接受。

如果創作會毀了人生，這過程一定有問題！這不是我們從事創作該有的宿命。

小帥：創作有傷害過你嗎？

我：我母親過世前後，剛好是簽約後需要努力的階段。但喪母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很大。我的創作又是歡樂向愛情，在事業上會督促自己趕快回到正軌。但『心』是誠實的，它還在哀悼，我卻逼它歡唱～我覺得這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創作是藝術，但出版業是事業，事業就是要賺錢。各行各業的競爭都很激烈。

創作者，無論是文字、圖畫或者表演，我們都是天賦至上！

把我們這一群人灑在社會中，每一個都是閃閃發亮的水晶、瑪瑙、有趣的礦石，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都曾經因為與眾不同的天分受到稱讚。

但出版業、影視業把我們聚集在一起！商業要的是比平均值更高的含金量！

他們要鑽石、黃金，於是創作者努力打磨自己，希望成為被選中的鑽石。

打磨自己的代價是什麼？有時磨著磨著，連命都不要了。

但我說這話完全不討喜呀，我就是所有老闆眼中那隻刺眼的黑羊（狂笑）。

小帥：這我可以理解，我們心理醫生的自殺率，是所有科別之冠唷。

我：（驚）醫生你要健康到百二！你掛我也掛好嗎XD

小帥：我覺得你有找到自己的平衡點。

我：寫作這幾年，我反覆問自己一個問題～我為什麼要寫作？

人生在世，不是求名就是求利。

想要獲得肯定、寫要寫到一個地位，這是求名；求利我覺得簡單一點，寫出可以賣錢的東西就好，蠻多人是這麼操作，也比較沒有拉扯。

我觀察我自己，沒紅過還在寫，到底為哪樁？病得不清呀。

有名跟利當然很好，沒有幹嘛不停損？

最後我看清楚，我就是愛講。

看到難得的、動人的、搞笑的，花一點時間寫出來給有緣人看，找到共鳴，大家開心一場！我可能在隔空發訊，跟類似的靈魂交流。

雖然不能見面，但用作品達到共鳴，知道我們都不孤單，在地球上好像就可以開心過下去。

小帥：我的老師教我們，在最初的幾年，我們要去觀察人的樣貌。

人有百百種，到了某一個階段，大部分的人會落在某個區域內。太過扭曲、過不去的，是我們身心科要幫的人。

但有時候處理多了，自己也是要找方法調適。

我：嗯，我超感謝你，在我最低谷時接住我。

靈魂有很多階段，當到更高處，看到還在前一關掙扎的人，我會在心裡幫他加油，但是不會出手干擾。頂多提醒一句。

人生所有的關卡，最後都要自己看到、自己過關，別人幫不來。

我可以幫忙我的家人、孩子，偶而是朋友。

只有醫生和治療師才有權力幫忙別人，但那是另一個人生階段。

小帥：雖然理論上，經過專業訓練，每個人都可以當治療師。但我覺得妳擁有治療師的天賦！

我：哈哈哈，我本來是唷！但對於正統醫學，我是巫醫或靈媒啦。

小帥：希望妳開開心心寫下去！

我：謝謝，我加油！謝謝有你！謝謝你願意跟我聊這些事，有些事即使想講，講出來也沒人聽。

小帥：我覺得妳可以寫給你一起創作的朋友。

所以，這篇聊天記錄誕生。

小帥真的很帥！是我喜歡的長相。

所以佛要有32相隨形好，度化眾生好有說服力。

模擬小帥：把這個戀愛腦患者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