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在 YouTube 上亂找台灣的心理學內容時,發現了周慕姿放心說這個頻道。
周慕姿心理師這個人的風格,我還滿喜歡的,她所傳遞的思想與價值,算是和我的調性滿合的。我記得她曾在某部影片裡說過,她從小就發現,長輩的期待是永無止盡的,她沒辦法滿足所有的期待,她或許會把別人的建議聽進去,並且改善自己的作法,但是她不會過度的討好他人。我通常對這種骨子裡埋著反叛因子、憑著自己的意志探索世界的人,都滿有興趣的。當他們充分的在這世界上打滾一番、看透人世間的道理以後,帶給世界的愛,總是最純粹、最無私的。
周慕姿放心說有一個系列叫做【放心來信】,在這個系列,周會讀觀眾的來信,而信的內容通常是觀眾近期生活的煩惱。讀完以後,周會再憑著她的諮商專業,分享她的想法。
而這一集的【放心來信】對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某一份長年未解、埋在內心的苦痛,總算有了具體的形狀。
這集放心來信的第二位觀眾,在信中分享了關於罹癌親戚的故事。
觀眾分享,她有一位長輩正在和癌症病魔奮鬥,而在幾年前,也有另一位長輩罹癌過世。面對長輩時,她的內心充滿掙扎與困惑,她雖然想給予幫助,但是接近長輩時,內心又會出現一股強烈的排斥感。其他的親戚不理解她的行為,說她忘恩負義,長輩以前明明很疼愛她,現在他們遭受痛苦,卻沒有給予幫助。因為親戚的不理解,她也因此質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最後在信的結尾寫道,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太軟弱了。
我聽完這封信的內容,還沒完全get到這位觀眾的痛點,周慕姿老師卻馬上讀懂了他的感受。
周面對鏡頭,用很平靜的聲音、稍帶哽咽地說:其實,在面對親人所承受的痛苦時,出現想逃避的心情,相當的人之常情。家人向我們抱怨生活瑣事,包括工作上、父母關係、或其他方面,我們的第一個反應通常是幫他們「解決問題」,告訴他們「就這樣做就好了啊」。然而,周接著說,我們會做出這種反應,其實是一種「逃避」。
我們在逃避的,是親人的「無能感」。
周慕姿老師怕大家聽不懂,停了一下,問問觀眾:「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這個說法。」我看著電腦螢幕,像是挖到什麼寶藏一樣,興奮的跟著點頭。同時,我的內心也有某一份停滯多年的未解情緒,終於好好的被看見,沿著神經迴路,化成眼角的淚水。
我突然懂了。
以前和很要好的朋友相處,朋友分享完他的煩惱以後,我的第一反應也常常是丟出建議。我想說,既然自己有能力看見更寬闊的視野,就應該幫助他們。當然,事情不總是那麼簡單,有時候說出來的道理,就算在我的腦中再怎麼合理,對他們來說還是沒有幫助。而且當他們聽不進去我的建議、仍然卡在原地的時候,我就會變得非常氣憤。
現在我比較理解了,他們或許並不需要什麼意見,而只是想要一份陪伴。他們搞不好早已竭盡所能地嘗試過所有選項,甚至連我的意見也試過了,但不管多努力,就是找不到路。這種深陷泥沼、停滯不前的時候,他們要的,其實就只是一個還願意不帶任何批判、看見他們內心狀態的朋友,聊一些重要也好、不重要也罷的屁話。
某種程度上來說,當對方已經相當無力,我還把自己的期待放在他們身上,希望他們「趕快解決問題」,也是一種滿自私的行為吧。
再來,回到我自己身上——我又是為了什麼而感到氣憤?
其實,我就只是在他們身上,看見了非常討厭的自己。
當我陷入這種「你為什麼還不趕快解決問題」的狀態時,我時常覺察不到自己也在這段關係之中。我沒辦法接受自己能力不夠、停滯不前的樣子,所以迫切的鞭策自己,趕快往前,我甚至無法接受人性在本質上就存在著如此無力、無能、無解的狀態,所以當其他人陷入苦難,我就想要「解決他們」。
然而,就算我知道解答,他們卻聽不進去,我再怎麼用力的把解答塞進他們的腦袋裡,又有什麼用?
周慕姿老師強調,在面對親人的苦痛,出現想要逃避的感受,其實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當我們陪在所愛的人旁邊,看著他們經歷痛苦的樣子,陪在身旁的我們,卻什麼也沒辦法做,這種痛苦,其實需要非常強大的心理韌性,才有辦法承受。
過去幾年,我隱微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重複地出現某個議題,卻看不透自己被什麼困住。
在身邊幾位重要的朋友陷入了憂鬱以後,我花了不少時間研究這個議題。我很好奇、也很困惑,人究竟為什麼會出現心理相關的疾病?而我又能夠怎麼幫助他們?是這個充滿社群的時代,加劇了憂鬱的現象嗎?社群媒體真的和憂鬱症有關係嗎,或者憂鬱症其實一直以來都存在,或者只是現代人更願意公開談論憂鬱症,而讓這個現象更浮上檯面?真的有太多的問題可以思考了。
我是一個很願意讓好奇心帶領著我的生命,不顧一切想挖掘真相的那種人,而我挖掘真相的方式,並不是從客觀的面向出發,而是探索自身的感受。我真的很想要了解朋友為什麼會陷入憂鬱,於是我親身進入他們的心理世界,揣摩他們的內心狀態。當然,接下來的故事走向大概也能被預測:最後,我也讓自己進入了一個很糟糕的狀態。
綜觀來看,其實我會對於他人的憂鬱狀態有所「嚮往」,也是我的生命的課題吧。我隱約覺得,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承認,每個生命都會自然的朝著特定方向前進,並且遇上相對應的挑戰。而我在這幾年面對的課題,大概就是學習放下,以及面對自己和他人的無能。
我不想承認自己的無能,或許是因為不願意面對「我就只有這樣」的失敗感吧。只是我現在認為,其實所有的情緒狀態,都只是暫時的。一旦我願意坦然接受現階段的無能,讓它自由地流過身體,那麼在我消化完了以後,身體也會自然地湧現下一階段所需要的能量。開心是一時的、悲傷與難過也是一時的,所有的情緒,都會過去。
其實我學到的東西,也能夠用幾個很簡單的詞彙說明——那就是傾聽、以及陪伴。
面對親人的苦痛,有時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並且陪著他們受苦。陪伴他們受苦,並不代表要讓自己陷入苦難,只是接受「有時候,事情真的沒有解答,並且充滿著無奈」的事實。「接受」也不代表放棄、沉淪、或拒絕成長,只是讓那些狀態自由的流動,讓自己穿透過去。
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理解親人遭遇的事件、體會他們的痛苦,就這樣,就夠了。
只有這樣,也夠有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