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可以壟斷嗎?所謂的知識份子,應該如薩依德所言,帶著批判,尤其批判自己的專業,不僅是為了真理,更是為了社會民眾,也就是回到「助人」的意義。
我常常有感現代社會裡各行各業的「專業」各自成圈,要成為圈內人/自己人,不但要奉行團體規矩,更要被圈裡專業認定。這個認定包括從基本的「法」到無限上綱的「倫理」,大老說了算,權威可以大聲,少數人認定,事實就被確定。專業與「人」無關,專業只是權威的代名詞,專業=「我最懂,其他人不懂」。不僅僅是專業,連宗教團體也是畫地自圈,跟信仰越來越遠。舉一個小圈圈的範例:外國校園電影最常見的「兄弟會」、「姊妹會」,加入前要經過被認可的程序,加入後要遵從該會會做的行為,就算是無厘頭也不能批判。
專業既然不為「人」服務,只為鞏固自己,那就如聖經新約中的「假道學」,羅馬時代只有法利賽人可當教師,站在路口虔誠禱告,然而私下拒絕窮人與異邦人,覺得自己才有權論斷他人。專業的傲慢,是自以為是、自以為替誰發言,因為傲慢所以別人都是偏見,但其實這些動作及發言的背後僅是保障自己的權益罷了,他們花力氣在圈內互相鬥爭,懼怕並忌妒同儕卡掉自己。
類似的故事,歷史常常重演,薩依德(Edward W. Said) 的作品《東方主義》(Orientalism),所探討的即是:「東方」是被「西方」建構出來的。是西方主流的學術及媒體對於「東方」的認識與詮釋,或者說,只是想像,他們基於對中東的認識(還只有阿拉伯),卻建構出整個亞洲的想像。然而在當初誰敢質疑呢,誰擁有解釋權,就是擁有權力(跟伽利略發現地球繞太陽轉,而不是太陽繞地球轉時,此舉違反天主教權威而被抹黑除名一樣),我手邊還有一本同年代的類似作品《福爾摩啥》,是一本偽台灣探險遊記,其中關於台灣人的社會習俗、文化及服裝考究皆是虛構的。相關東方的錯誤知識被呈現多年,民眾也以為真是這樣,認為東方就是神秘,那已經不只是偏見了,而是壟斷。
知識可以壟斷嗎?所謂的知識份子,應該如薩依德所言,帶著批判,尤其批判自己的專業,不僅是為了真理,更是為了社會民眾,也就是回到「助人」的意義。
能理解的人傳遞給不能理解的人,知道的人傳遞給不知道的人,不僅是知識解析,同時是一種社會共享,對弱勢更是如此,弱勢在資源上無法如知識份子/中產階級吸收、解析,那不就是知識份子該有的責任嗎,而不是「凡事付費」才能擁有。教育專業是如此,其他各科專業也是,甚至信仰也是,以基督教為例,自馬丁路德改革以來,強調的是「全民皆祭司」,神職人員的工作是授業、解惑、傳遞上帝旨意,而不是企業化經營,將不受教的人排斥。倘若自己的專業有不足,何妨與其他專業一起合作呢。
回到薩依德這本書,他認為「知識分子」不只是個受過高等教育,或立身文化、學術有成的個人而已。知識分子是個「特立獨行的人,能向權勢說真話,耿直、雄辯、極為勇敢及憤怒的個人,對他而言,沒有什麼世間權勢是龐大、壯觀到不可以批評、或直截了當地責難的」。
要找到一種方式與自己的信念一致,「保有足夠的自由去成長、改變心意、發現新事物,重新發現一度擱在一旁的東西。身為知識分子最困難的一面就是代表經由你的工作和介入所宣告的事情,而不僵化為一種體制或機器人,奉一種系統或方法之令行事。……但要達到這種境界的唯一方法就是一直提醒自己,……」簡單說,不要只是盲目跟從「匠的養成」及「所屬公會」的追求,要有自己的信念與觀察。我再認為,為了助人目的,更要時刻檢視自己。
我個人相當佩服已在實踐路上的助人工作者,無論他們是否有專業證照,他們貢獻所學、付出時間,與需要的人在一起、對抗不合理的體制、協助並陪伴弱小、替多元發聲,上街頭參加社運。而擁有專業的我們豈不更該做些什麼?
書寫的用意,是我嘗試以諮商情境的故事呈現複雜的人性,那些繁複行為背後總帶著人性普遍的需求與陰影,行為、症狀、奇特的人生或悲慘都不是重點,故事的主角不是案主,而是平凡的每個人,面對絕望、不美滿、恐懼時,他們害怕所以防衛、需要卻假裝堅強。那麼人性在關係裡又如何展現,在關係裡又如何才能找到進入/解套的路徑,心理師學習人心,但不可能全懂,有時候解讀案主,有時候觀照自己,更多時候是兩個人互動的結果,而且永遠需要向案主請教。這些歷程經由知識份子能力的解析再分享出來,淺顯易懂,其他人看了心有戚戚焉,覺得有幫助,便達到知識共享的目的。期勉每個專業都是所謂的知識份子。
【參考書目】
- 知識分子論 Representations of the intellectual:the 1993 Reith lectures
作者: 薩依德 Edward Said,譯者:單德興,出版社:麥田,出版日期:2011/10/09
- 福爾摩啥 An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description of Formosa
作者: 撒瑪納扎,譯者:薛絢,出版社:大塊文化,出版日期:1996/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