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人生各種層次中的「極簡」和「極富」中搖擺。
在事業上渴望財富與權力,卻經常想像平凡安穩的小幸福,
厭倦複雜拖沓的人際關係,卻對孤單寂寞不知所措。
最新最好最美味的消費,滿足感卻無法長久。
不斷嘗試新事物,不斷往外走,渴望能得到答案。
人生要擁有什麼,才會感到「足夠」的快樂呢?
亨利·大衛·梭羅是十九世紀的美國作家,被譽為美國自然文學之父。他二十八歲時借了把斧頭就跑到華爾騰湖邊開啃農地、蓋房子,過了二年自給自足的生活,這段紀錄就是《湖濱散記》。本書被評為「十本構成美國人性格的書」與《聖經》一同入選美國國會圖書館「塑造讀者的二十五本書」。
湖濱散記原則上是本記述生活的休閒讀物,裡面除了描寫他所開荒的地方是什麼樣子,包含地形、四季風景、動植物、人類鄰居。可想見他獨居在此時除了為生活勞動,他更花不少時間與自己對話,並多次提思辨現代商業社會生活的看法與針貶。雖然他是上世紀的人,但那時歐美邁向了以商業價值高低為主流判斷標準的年代,人們看待生活,基本上都是用貨幣計算思維。
他的思辨過程有時參雜神話、當代事件,甚至自己心中的天使惡魔。這種寫作方式對現代的我們來說有不好懂的地方,但落筆隨性輕鬆,而且他描述華爾騰湖以及周遭自然山林的文筆之美,經常讓我想起在花東和日本鄉下,平靜又安穩的時光。即便中途將書放下過幾天再回來,也不會有什麼違和感。這本作品既是散文也是日記,他甚至精確寫下華爾騰湖面結冰和大雪的日子。
雖是獨居,梭羅的生活並不避世。他會上餐廳吃飯、會將衣服送洗、更會與朋友或陌生人互動。他過著與你我一樣的社交生活,但更純粹。他有意識地拋棄追求更好的物質生活,而是回歸俯視萬物原本的樣子,並以發掘萬物的「素顏」為樂。
譬如他觀察山中生長的越橘莓。他說越橘莓成熟時果實上有一層白粉,連那白色果粉一同入口將能嚐出越橘莓最美妙的滋味。而人們洗去了那層白色的「美味秘訣」,將「乾淨」的越橘莓送去市場,那時果實微苦帶酸,人們便說這種果實難吃。
並非越橘莓不美味,是人們多此一舉。
又譬如去一個新地方探險。現代社會的思維是:讓我來建一條鐵路。二年後必定能到達。但梭羅說,我今天就啟程、以雙腳啟程,數月就能到達。然而這段旁人看似艱苦的行腳之旅,焉知又不是另一場使人愉悅的冒險?
這給了我許多思考。
文明讓我們更快還是更慢,更快樂還是更迷惘?
如果說我們的勞力付出、與用勞動成果換取的事物都是為了要讓生命更加快樂,那麼我是否達到當初的目標了呢?看完湖濱散記最後一頁時,我忍不住這麼想。
2023年底的時候,我去了一趟花東小住。這短短幾天的感受卻與讀湖濱散記時頗為相同。
父親退休後回故鄉耕種,他的小菜園只種自己吃得完的食物。有些作物長得很快,如果來不及收成他就留給蝸牛天牛等田園住民享用,連吃剩下的果皮都回歸苗圃。他吃穿用得少所以物欲也少,年前他買了些木板要自製家具,母親總問他什麼時候開工,但他不慌不忙,想做就做,不做也不會怎麼樣。他每日對遠處的花東縱谷泡茶,有時花東縱谷的風讓屋簷下吊晒的衣服飛舞起來,他悠閒地看著。這個光景讓我想起梭羅描寫他在小木屋中,外面下雨,而他烤起麵包的場景。
這光景反應的恰恰是「生活」最原始的樣子。他對高價食材沒興趣,但會得意洋洋地拿著田裡「在欉紅」的果實,跟我說這和外面賣的不一樣,然後領我到後院的金桔樹採摘幾顆果實做飯後點心。沒有肥料滋潤的金桔樹個頭瘦小,但果實的確很甜,是一種與超市買到的水果完全不同的滋味,超市的水果有「華美」之感,自由生長的金桔味道便是「真實」。真實更令我嚮往。而我認為人類正在走向追求真實的道路。
作為高敏感人,我總喜歡觀察集體意識與集體行動之間的關聯。這幾年,許多人選擇離開世俗意義認為高大上的職場,回歸故鄉、回歸生活。這再再顯示一種想從集體意識裡「正確聰明的選擇」轉移到「會讓自己踏實的選擇」的趨勢。
商業世界裡正確聰明的選擇,包含更好的工作、更高價的身外之物、更多的社會地位。這是快樂的關鍵嗎?如果是,想必人們臨終說的應該是「我好後悔沒有進入台積電工作」「我好後悔沒有買那棟房子」「我希望這輩子應該背一次那個包包」⋯⋯。再換個問法,如果今天是你人生中的最後一天,你想要做什麼?我的話,我會脫下鞋子感受赤腳與大地母親擁抱的感覺;我想躺在夏天被艷陽曬得暖烘烘的草皮上吃母親做的料理;我想牽著家人與愛人的手,對他們說我愛你後再告別。如果說這是我人生最後一天的理想光景,那麼等到「最後一天」才來做就是一種不智的選擇。
我想我們將越來越不需要別人指導該擁有什麼才會幸福。我們被教育要擁有的,都與真正的幸福感無關。商業社會賣的概念是:做什麼工作、用什麼產品、選擇什麼生活步調會讓你快樂,我們不缺這些答案帶來的失敗經驗,我們知道那些選項會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們缺的是其他選項。
人們已經非常渴望真真切切抓得住的幸福。
我們更需要學習辨識層層包裹下,幸福感的關鍵因素是什麼。
上面提到集體意識之於個人意識的改變。當有越來越多人這麼做,意即在管理的世界必須隨之改變。如果不調整,組織就會是被趨勢「拖行」的那個。被拖行肯定沒有自己選擇往前走來的舒服。
在管理上,讓員工「個人幸福目標」與「組織商業目標」有交集,將會是最重要的事。勞工階級對於人生目標的定義正在改寫,而雇主在招聘或管理上可以更簡化、更直接。
許多雇主在意員工「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們」「是有多想進來」才應聘,這題是最不重要的。員工工作是為了過自己想要的人生,雇主只需要知道員工想在這個職位上過什麼日子,從中找到交集點即可,逼員工畫大餅沒什麼意義,老闆吃這塊餅更有礙消化。
從幫助員工完成個人幸福目標的角度出發,營造讓員工敢於表達真實需求的環境。如此性格安穩的人不必假裝成別人來得到工作,雇主更理解真實的員工樣態,減少用錯將帥的風險。
一個隊伍需要戰士、補師、盾、盜賊等各種角色才完整,那麼真正從個人目標出發來認識他們的價值落點,是管理者安排隊伍必備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