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說，我怎麼知道呢？」：從親子，到更廣泛的人際互動〉2025-03-13
讀到一篇不錯的短文，內容關於一名諮商心理師與家中孩子的互動，讓我覺得很有感觸。這名心理師提到，有一次他正在準備線上演講，女兒詢問是否能待在書房觀看。他同意女兒可以看他準備，但與女兒約定不能干擾，且正式演講開始之前就要離開房間，女兒答應他之後，就留了下來。
當天的連線有些狀況，所以心理師有些焦急地在跟對方邊聯繫邊調整設備，但是女兒坐在腿上，不只遮擋到畫面、也讓操作受到影響。好不容易在活動時間開始之前，才手忙腳亂地完成，趕緊把女兒請出門後，演講順利開始。
演講結束後，他立刻離開書房，找到女兒，並囑咐她下一次在做連線測試的時候，她不可以進來。看到女兒驚訝錯愕的樣子，心理師補充：「你剛剛一直干擾爸爸，讓我沒辦法好好做事，所以，下次不准再進來了，知道嗎？」女兒帶著委屈，小聲地說：「可是，你又沒有和我約定，要怎麼樣乖呀！」
反思之後，這名爸爸意識到，自己雖然有囑咐女兒「不能干擾」，但並沒有明確告訴對方「怎樣算是干擾」。對女兒來說，她只是坐在爸爸腿上，沒有亂吵、也沒有搗亂，她並不知道自己哪裡干擾到爸爸了。
於是，隔天這名爸爸重新和女兒坐了約定：請她下一次想要進來陪爸爸做連線測試時，需要另外搬一張椅子坐在旁邊，連線時，雙手要離開桌子，也不要觸碰器材設備；開始連線後、或爸爸在和對方討論時，需要保持安靜。
女兒點點頭，兩人一起完成了更清楚、明確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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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很多人在成長的過程中，一定都曾經歷過女兒的處境。父母或師長，會用一種看起來有些失望或不悅的態度告訴我們：我們做錯了，或者指責我們沒有遵守約定或規則。然而，從孩子的角度來說，她會覺得自己是無辜的：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樣你才會滿意，你從來沒有說清楚我錯在哪裡。
對一個已經有十年以上社會經歷的成年人來說，很多事情是很基本的。譬如說，這位爸爸覺得自己在準備連線，所以「不要遮到螢幕」、「不要影響我使用鍵盤和滑鼠」是理所當然的。
但孩子不見得知道，她只知道你說可以在這裡看，所以她和往常一樣坐在爸爸腿上，爸爸也沒有第一時間說「你先不要坐腿上，會影響到我」。所以她事後當然會感到錯愕，因為她明明就「很乖」呀！
這裡引申出另一組有意思的問題，關於我們以前討論過的「乖」的要求。在文章裡面，作者有提到，他在與孩子相處的時候，從來沒有用「乖」來要求她，認為這大概是她在學校學到的觀念。我覺得這裡特別值得思考的點有兩個：
一個是，雖然現在很多家長自己已經開始有這個意識，知道不要用「乖」這個觀念來要小孩無條件地服從，而是要用更多的溝通來尋求合作與共識。但孩子在學校、安親班、又或者家庭聚會中，都可能被其他的師長、親戚用這樣的標準來要求或稱讚。
所以我們需要做的，不只是不要用這種觀念去要求她，還需要進一步去和她討論這個概念。讓她了解到，並不是只有服從才會讓她被喜歡。她可以按自己的意願來做事，只是在做事的同時，也要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才能和別人和諧地一起生活。
另一點是，當孩子說「不知道怎麼乖」的時候，其實就是她把你和她說的話辨識為「責備」。雖然作者認為自己沒有那個意思，但顯然對小孩而言，這個「你下次不准進來」的叮嚀，就是在責備、甚至懲罰自己的「不乖」。
這一點，我們在教育現場其實滿容易遇到的。因為很多小孩在家裡或學校都有犯錯被罵的經驗，所以當我們詢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會這麼做？」時，他們很容易直接將這個情境裡解為被罵，於是選擇用沉默、哭泣等方式做無聲的抗議。
對於非主要照顧者的我們來說，要短時間內改變這種狀態幾乎是不可能的，需要慢慢花時間來讓他知道，並不是每個大人都會用輩分、規則壓他。讓他了解到，有些時候，我們的詢問真的是詢問，目的是理解他、是找到一個能解決問題、或避免問題再次發生的辦法。
但最終問題還是要回到主要照顧者身上，如果主要照顧者還是用比較權威的方式對待孩子，當你下一次見到他時，一切努力可能又要重新開始。雖然和成人交流對我來說比較困難，我很容易覺得尷尬、不自在，但其實除了陪伴孩子之外，與家長溝通教育理念，也是教育現場不可迴避的重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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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步來說，前面提到的這些問題也不會只發生在大人與小孩之間。兩個成年人之間也仍然會出現這種現象。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對於我們每個人自己而言，自己心中的「尺」是不言自明的。
我們發展出怎樣的價值觀與我們的成長背景、個性、喜惡有關，但我們卻不見得仔細思考過其中的緣由或邏輯。那些對自己而言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另一個人看來往往是「你又沒說我怎麼知道」。
這種時候，更水平的、相互尊重的關係就是必要的。為什麼長輩與晚輩間最容易發生這種問題，除了很多長輩經常有意無意地仗恃自己的輩分、地位或權力關係就對其他人頤指氣使外，即便長輩沒有想要倚老賣老，也很容易因為自己更有經驗，而忽視了對方無法理解的可能性。
我們都知道經驗是強大的，可以教會我們許多事。但這並不意味著「無經驗的人」應該要被責備，相反的，由於有經驗的人經歷過沒經驗的階段，他有更多的責任去注意到對方的不懂，把知識與方法提前傳遞下去。
如果溝通出現問題，有時候不是誰的錯，但有經驗的一方，應該要扛起更多責任。如果永遠只是用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權威要求別人接受，要年輕的一代如何心服口服地尊重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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