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到的權勢性騷
我第一次遇到權勢性騷就是在職場。當時甚至不是在八大,我只是個剛畢業不久的新鮮人,舉目無親,獨身到台北在一間義大利麵店討生活。
當時的店老闆第一眼看我的樣子就不太正常,他的眼神有個明顯的停頓和上下打量,但很短暫。我也不會認為這就是性騷擾。
但接下來廚師們會故意把臉對著我的胸部說話,老闆會趁我蹲在櫃台下找東西時在我旁邊擺動下體,裝出我正在幫他口交的樣子,供旁人訕笑取樂。這還沒完,他還常常找我在下班後單獨去吃宵夜。我不想去還得找理由,找不到理由只能去,去吃完隔天又遭到其他廚師曖昧的訕笑。
老闆對我的身材、作息意見干預越來越多,問我為什麼下班不接電話、甚至開始要求我放假也要與他見面,最後甚至希望我跟他一起去高雄拓點經營麵店,以女友的身份。
全程我沒有任何被追求的小鹿亂撞,只感到為難不適,甚至想逃。可他是我老闆,抬頭不見低頭見,他甚至對我的作息有一定了解:「妳接下來沒事吧,放假也沒事吧,為什麼不能來見我,我請妳吃飯耶?」
我難以委婉拒絕他的要求……甚至,我被有意無意地貼上了「老闆女友」的標籤,即便我想求助,週遭誰也不會幫助我。
我有想過要勇敢地對老闆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想心平氣和地上班。但我光想像就可以預見接下來我很可能被惱羞成怒的老闆帶頭孤立。性騷擾停止的同時我的工作恐怕也會斷送掉……
可是不說,難道繼續忍受變本加厲的性騷擾,甚至讓莫須有的關係合理化我的遭遇嗎?
我甚至能想見要是我當眾發飆或否認的話,那些廚師和外場會雙手一攤,神情不屑:「誰知道她不喜歡這樣,她可以講啊。不講不就是可以?」
我也想過要換工作,可是面試要時間,又不一定有面試就上。一旦我沒工作就會斷糧,也難說是不是我換了工作就能比現在的工作好___我不知道是我的新工作先來,還是羞辱我的新招先來。
店裡的廚師也在許多餐飲或飯店兼差,難保他們不會有什麼不利於我的傳言。
我表現不出拒絕與反抗,我舉證不了他們「開玩笑」的舉動給我多大壓力……我向誰說呢?說了能怎麼樣?賠我錢?跟我道歉?這就夠了?
接下來呢?
為了保護我,叫老闆滾出自己開的這間店,每個人對我相敬如賓?
我意識到,無論說與不說,我都會丟掉現在的工作……
我逃一樣地投身八大,不能說當時沒有慌不擇路。我豈止窮,我人微言輕,對於社會地位高於我的人們惡意毫無反抗之力。
如果大家有看過我寫的書手槍女王,我在裡面有提過,就是因為受不了走到哪都會發生的性騷擾,我轉念一想,如果誰見到我都有非份之想,好像誰都可以隨便摸我一把、開我玩笑、吃我豆腐……若我不能拒絕,那我起碼要收錢,不讓他們白白糟蹋我。
出版後沒多久也被人投稿到爆系社團,標題是:「被人性騷擾就可以做八大?」然後留言各種恥笑我的那麼胖那麼醜,騷擾我是看的起我。
做不做八大,我當個受害者都一樣不完美。
只差我已今非昔彼,不再害怕別人的言詞與訕笑。於是我開著粉專號去留言:「欲知詳情請追蹤我的粉專。」直面那些批判與惡意。
除了臉皮變厚,我還已經當過幹部,
這些事情又對我呈現了不同面相。
處理客人與小姐之間的諸多糾紛時,我發現不是每個女人都是「受害者」。也是有女性很清楚男女之間有多少事說不清楚。是非對錯全靠每個人自身判斷,以受害者的姿態要脅,只為了坐地起價。
要小姐們舉證自己不是講價沒談攏,就好比要當年的我說出我不願意,荒謬至極。
就算舉證的出來,身為幹部的我們,能拿客人或老闆怎麼樣?午門斬首,吊在市場口示眾嗎?
道理我都懂,然而我亦不能對著客人未審先判。
在我聽來,每個組織內部自行設置性平會就是個笑話。
只要打同個娘胎來的,哪個器官會自己造反弄死身體主人?
可是就算有第三方性平組織,難道就能脫離權勢勾結的陰影?
我沒有說的是,即便是在我做八大時,也遭遇過來自幹部或經紀的權勢性騷,以「開玩笑」的方式被抓胸部、甚至被帶去開房間……我如何能全身而退,沒有上升成權勢性侵,我自己都說不清楚。運氣的事,怎麼說才清楚?
運氣最好也就是這樣了,說要讓那些性騷擾我的人付出「代價」,純屬痴人說夢。
又,我得讓他們付出什麼代價才合理?
我只是想好好工作賺錢,出入平安。
我也很想嚴懲那些性騷擾我的人,美其名是因為他們沒付錢。可是我知道,他們付多少錢我也無法當做一切沒發生過。甚至我揭發他們吧,這還僅僅只是開始。
權勢性騷之所以一再發生就是因為加害人沒有代價;然而要揭發他們,受害者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比如我的職涯,甚至我的人生。
有人問我,是不是只要像我這樣「轉念」,性騷擾我的人都要付出某種代價,這些事對被害人就會比較好過?
就因為我從這條路走過來,所以我說我不希望大家跟我一樣。把勇氣建立在犧牲之上。
被性騷擾是可以習慣與麻痺的,難的是承認沒人該習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