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14|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迷失的兒女,回家的呼喚──《浪子回頭》

這次要來介紹深深令我著迷的作家。他曾任教於哈佛、耶魯等一流大學;他也致力於美國的反戰、反核武與黑人民權運動,為真理與正義發聲。但是,就在事業與成就蒸蒸日上時,他卻毅然決然辭去教職,將人生的最後階段都奉獻在照顧重度身心障礙者的「方舟團體」。他是盧雲(Henri Nouwen),一位非常有才華、極具影響力的荷蘭籍神父。
盧雲從這些極為有限與脆弱者身上,看見上帝是如何透過他們啟示真理,並揭露了他長久以來不願面對的恐懼、傷痛與缺陷。他發現,不是他在服事這些無能者,而是這些無能者在服事他。也正是如此,他在晚年所寫下的,都是特別雋永且深觸人心的作品,如《愛勝過恐懼》、《亞當:神的愛子》與這次要講的《浪子回頭》。

浪子回頭的現代意義:缺愛與渴望愛
浪子回頭是一則耶穌說的有名比喻,出自聖經《路加福音》第15章。故事大意是如此:有一個人有兩個兒子。小兒子有一天請求父親給他所應得的財產,就離家出走、任意耗費錢財。不幸的是,他遇到大飢荒,所以窮困潦倒,甚至還慘到吃豬的飼料。他忽然覺醒,認為他得罪了父親,於是起身回家,準備好一個道歉演說。
然而,在距離家很遠的時候,父親看見小兒子就動了慈心,跑過去與他擁抱、親吻。他不在意小兒子的道歉演說,直接命令僕人準備最美的佳餚,為了要慶祝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這時,在外面的大兒子知道這件事情,非常地憤怒。他跟父親抱怨說:「我這麼辛苦地遵從你的命令,我連一頓大餐都沒吃過,你憑什麼為這個敗家子慶祝!」
父親卻說:「你常與我同在,我一切所有的都是你的。但這個小兒子是失而復得的,我們理當歡喜快樂。
這個張力十足、帶有開放式結局的故事,仍不斷觸動現代基督徒的內心。盧雲便是在反覆咀嚼畫家林布蘭(Rembrandt Van Rijn)筆下的〈浪子回頭〉後,看見小兒子、大兒子與父親的形象,彷彿映照他生命的各個歷程,而寫下自己的破碎與重建。
盧雲將第一世紀的比喻、第十七世紀的畫作與二十世紀探索生命的現代人彼此對話,進行了深厚與扎心的信仰反思。他並非如學者般分析故事,闡釋道理;而是透過大量的自我揭露,真實地呈現現代人的焦慮與迷惘,將浪子的故事變得更為有血有肉。這也是我為何如此喜愛這本書的原因。
處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同樣在社會變動的頻繁中,找不到人生的意義與目的。我們發明了可以跟數十億人連結的工具,卻變得更孤單;我們創造了大量的物質財富,卻活得更加行屍走肉。《浪子回頭》對於無家可歸、追逐名聲、疏離感等的屬靈洞見,無疑貼切地刻劃這時代「缺愛」與「渴望愛」的不同面貌。

小兒子:沉迷於世界,尋找脆弱的安全感
誰是小兒子?對盧雲來說,小兒子是那些「沉迷於世界而無法自拔」的迷失者。
世界的聲音很迷人,它不斷要求我們須證明自己是值得受喜愛的,並用各種「不夠」來加強自我懷疑的力道。你不夠漂亮、你賺得錢不夠多、你不夠有名聲、你不夠能幹、你不夠會社交、你不夠體貼、你的教育程度不夠高。簡言之,你不值得被愛,除非你滿足別人的眼光、社會的期待
這些聲音囂然否定愛是白白的禮物。每次我對稱我為愛子的聲音失去信心,我就會離家,然後,尾隨另一聲音,告訴我無數方法,去贏得我渴望得到的愛。」
於是,這種存在的不安全感深刻到令人難受,使我們緊抓著世界的價值,督促自己歛聚財富、打扮華麗、爭奪權力、滿足私慾,並以「自我成長」為名,去催眠自己過得還不錯,但內心卻是一天比一天空洞。
德國精神分析學家弗洛姆(Erich Fromm)便在《逃避自由》指出,現代人的自由其實令人感到更徬徨與孤立。為了消解自由帶來的不安,我們藉由服從他人的期待,而獲得某種程度的安全感。因此,我們為了生存下去,只好「逃避自由」,「犧牲自我的整全性,以尋求脆弱的新安全感。」
別人喜歡什麼,我們就喜歡什麼;別人討厭什麼,我們就討厭什麼。順從社會的期待,不要問太多。我們在演戲,但不知為何而演。我們迷失在芸芸眾生中。我們是浪子。

在不得尋見的地方尋找無條件的愛
我一開始在寫書評的時候,只是抱持著單純分享的心態,並沒有想到要特別經營。然而,當寫得越有興致,也越來越多人關注我的文章時,潛伏在興奮的情緒底下是暗潮洶湧的不安全感。
我開始在意大家的留言、按讚數;我批評自己的文筆不夠好,而焦慮地看其他有名的寫手怎麼寫文章;我對自己選的書不滿意,覺得似乎大家都沒興趣;我提不起勁,失去了起初分享知識的熱忱;我一方面欽羨那些厲害的人,另一方面產生深刻的自卑感。「反正我永遠比不上專業的作家。我不夠好。」我迷失了。
「只要我在不得尋見的地方尋找無條件的愛,我就是浪子了。」我們罔顧真正的家,而跑到遠方去尋找,但換來的是滿滿的疲累、空虛。

大兒子:怨恨與嫉妒,被看見的渴望
我們現在把焦點轉向另一位迷失的人──大兒子。儘管他人在家,但心卻與父親遠離。他履行一切的責任,卻越來越不快樂。不過,這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迷失呢?
大兒子守規矩、順服、盡責,他是標準的模範兒子。但是當他撞見父親為小兒子開心舉辦宴席,一股怨恨感從心底噴發。「我服事你那麼多年,你一次都沒有為我慶祝!到底為什麼?」
黑暗的勢力讓大兒子變得冷酷,他的「順服、盡責已經變成了重擔,服事成了奴役。
「我工作那麼久,為什麼還是得不到你的肯定?我陪伴你那麼久,你為什麼還是好不起來?為什麼你不邀請我去聚會?為什麼沒人跟我打招呼?我付出那麼多,為什麼沒人感謝我?為什麼大家都當我做的事情理所當然?」這是怨言,但背後流露「被看見」的渴望。
盧雲用很巧妙的話詮釋這種感覺:「我的德行在哪裡,憤恨、抱怨那傢伙就在那裡。

你願意一同歡慶嗎?你願意回家嗎?
仔細檢視我的生命,我發覺內心也有個大兒子。我盡忠職守、使命必達,但就在我用心服事或完成一項工作時,有時會隨之質疑別人為何不像我如此盡心盡力。
    我會感慨,在我大學的年代,我如何為團契付出,甚至做了哪些開創性的事情,而為什麼現在的學生好像都不願意委身、投入。 我也常抱怨,為什麼大家不重視場地的整潔跟聚會的流程,呈現很隨便的態度。 我質疑其他輔導的能力,為什麼不跟上我的腳步。我表面裝出很願意接納的態度,底下卻暗自批評、比較。 我花這麼多金錢與時間在伴侶身上,她到底為什麼不好好感謝我?
渴望被看見,是大兒子內心深處的吶喊,因為我們無法想像一種沒有比較的愛、無條件的愛。浪子故事的結尾,並沒有說大兒子最後有沒有進到家裡一同與父親歡慶。因為這個故事在挑戰讀者:你願意相信上帝的憐憫與赦免嗎?你願意與迷失的人一同歡慶嗎?你願意回家嗎?
沉迷於世界的小兒子,充滿憤恨與抱怨的大兒子,都需要真正的回轉,他們都是浪子。我們必須把眼光放在那真正帶來生命的父親。

我如何被上帝認識?信靠與感恩的操練 盧雲提到,問題不在於「我如何認識上帝」,而是「我如何被上帝認識」。這位上帝是在眺望、等待的父親,不顧惜自己的威嚴跑向兒女、擁抱他們。祂總是在催促我們回家。在我們發出「真的有人愛我嗎?」的懷疑之前,祂就已經愛我們了。 「我願意相信的上帝是這樣的:一位父親,從創世起即伸開雙臂,心懷慈憐祝福,從不強求,總是在等。從不在絕望之餘垂下膀臂,總是盼望祂的兒女迴轉,好讓祂有機會訴說祂的愛,讓祂把疲倦的雙臂棲息在他們的肩膀上。」[7] 上帝也用獨特的愛來愛每個人,並且消弭比較、競爭。「他以愛來看待小兒子的渴望,即便他的渴望裡沒有順服的約束。父親也以同樣的愛看待大兒子的順服,即便他的順服中沒有渴望的活力。」[8] 盧雲指出,我們要學會信靠與感恩,才能真正回轉。信靠,指的是深信上帝要我們回家;感恩,則是認定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來自上帝的恩賜。操練信靠與感恩,就是不斷默想這句話:「我常跟你在一起,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結語:自始至終的愛 浪子的故事,呼喚我們內心深處的大兒子與小兒子回家。我們都在尋找無條件的愛,卻找得遍體鱗傷;我們都在滿足他人的期待,只因為各種的「不夠」;我們抱怨與嫉妒,想要被看見、被重視。 我們需要做出選擇,選擇回家或沉迷於世,選擇感恩或怨恨,選擇愛或恐懼,選擇光明或黑暗。 「浪子的比喻講到有一種愛,在人可能受任何鄙棄之前就已經存在,而受盡鄙棄之後也依然存在。」[9] 如果我們是抽離生命的旁觀者,就永遠無法躍入充滿未知的屬靈旅程。邀請你拿起《浪子回頭》,敞開心來閱讀。你會發現原來自己的生命有如此多的重擔,但同時也能換上新眼光,看見新存在方式的可能。 [1] 盧雲(Henri Nouwen),《浪子回頭》(新北:校園,2017),頁73。 [2] 同上,頁69。 [3] 弗洛姆(Erich Fromm),《逃避自由》(新北:木馬,2015),頁288、290。 [4] 盧雲(Henri Nouwen),《浪子回頭》,頁73。 [5] 同上,頁116。 [6] 同上,頁124。 [7] 同上,頁155。 [8] 同上,頁133。 [9] 同上,頁176。 延伸閱讀 當自由成為一種重擔 《逃避自由》書評medium.com 在現代理性神話中,找回人性 《偽理性》書評mediu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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