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6|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從對哀傷理論的整理,讓我們重新思考喪親這件事

多數人對哀傷階段的熟悉,停留在最廣為人知 Kubler-Ross的五階段論。
  1. 否認與孤獨:否認,一方面想確認是否有錯誤,另一方面則是為自己找到希望感。而否認能幫助人有更多的時間去矯正自己對於消息的想法與思考,而取代以激烈亢進的防衛為行動方式。
  2. 生氣:對於失落哀傷感到憤怒,甚至轉移和投射到周遭所有環境、人、物,這是對於自己的失去與失控感受到挫敗的感受,而形成的憤怒。
  3. 協商:Ross認為這個時間是比較短的,這個協商是在找尋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和方式,可以拿自己可接受的方式來換取,例如即將面對死亡的患者,會想藉由善行、與神力約來換取生命的延續,這都是很常見面臨失落哀傷而會有的協商行為。
  4. 憂鬱:對於無能為力的失落,Ross提到了一個觀點是面臨死忘的患者會有「預備性的哀傷」,而也有「預備性的憂鬱」,但這個憂鬱是要準備可能即將發生的失落哀傷,喪失生命的一切,這也是在面對這樣子的失落的一種表達方式。
  5. 接受:歷程的後期,還是會需要去接受,到了這個階段時,已經不去爭論也不去抵抗,因為知道這是自己的命運,所以選擇了接受這件事。

這是我們常見的失落五階段理論,由Kubler-Ross所提出的。

但事實上,Freud早期就有事先提出了關於哀悼、失落這個觀點的討論了。

他發現了許多憂鬱都和失落有關係,甚至是憂鬱跟一個人無意識哀悼失落的事物有所關聯,一個人失去了客體,因此釋放出的原慾(libido)便會無法釋放,而必須退回到自我。

然而一個人健康的反應是能將自己的libido朝向客體去釋放,因此libido沒有外在客體可以投注,則會形成了對著內在客體的內耗。

libido被用來與遺失的客體建立了自戀認同的自我,因此客體的陰影也會牢牢的落在自我,形成了自我的耗竭。

這個自戀認同的自我藏著客體,因此從對「客體的失落」轉化成了對「自我的失落」。

過去所愛的客體與自我,兩者之間矛盾兩難的掙扎狀況,超我與自我之間形成的罪咎感,就會被良心的新掙扎所取代。

許多憂鬱患者的自責,其實就是內化了超我的結果,因為認同客體,而內化了客體的責怪。

這些人需要做的是能夠意識並接受失去的事實,能將libido從失落的客體抽離,能將對於外在已死亡的內在客體有關的依附都切斷,自我就能夠獲得自由。

所以對Freud來說,哀悼是libido從客體撤退,因此才能投注到另一個新客體。哀傷的木的是讓自我可以從失落的客體重新獲得自由。

其實我們可以發現,Freud其實就只是在解釋他對於哀悼的過程單純解釋這之間發生的心理動力,以及觀點。

但其他學者則是抱持著認為與已逝或已失去的事物需要有所連結,正所謂的「生存者」與「所依附的死者」的連結,能夠有助於哀悼的調適,而我也是很認同這部分的。

Parkes就提出了哀悼是一種「心理社會轉換」的過程,並不完全是像Freud提及完全是內在精神的。

Parkes引述了Bowlby之前對於動物的觀察結果提出了低等動物對於失落所愛的客體時,會盡可能的去尋找,想找回失去的那個客體,但對於可能的新客體,會有極憤怒、退縮與拒絕的行為,並有冷淡和無法冷靜的回應,因為這跟自己和所愛的生存是有所關聯的,

看到這裡,你不覺得和人的反應也很相像嗎?

因此Parkes指出哀傷的成人和幼兒的反應都相同,都會想要找回消失的依附對象的反應。對Parkes來說,哀悼就是一個哀傷者在適應的過程,一個人因為失去重要的關係,而發生了心理和外在環境的改變,需要去進行調適。

Parkes就提出了四階段模式,

  1. 麻木(numbness):在失落初期會體驗到麻木的反應狀態,情緒是缺乏的,可能受到本能反應的影響,精神層面的否認機制,至少能幫助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忽然失去這件事能夠減少壓力形成的潰堤與傷害。
  2. 渴望(yearning):他用了yearning這個字,其實就能感受到是很迫切的,非常希望能將失落的東西找回,並且也否認永恆失去的事實。但因為這個渴望是不會被實現的,所以也會因為挫折而感到憤怒。憤怒可能內向攻擊自己,形成了內疚,而憤怒也可能是向外,形成了遷怒或攻擊別人。
  3. 失序與絕望(disorganization and despair):找不回失去的那個人,因此會對失落也更有現實感,因此可能造成的是原本的生活規律失序了,改變了,甚至一個人的功能降低、對生命失去熱忱都是可能的。
  4. 重組行為(reorganized behavior):這個階段已經能開始恢復,個人的生活可能從前也可能稍有改變,恢復社交和人際活動,並且獲得新的自我認同。

Bowlby的階段論也和Parkes很相似,同樣也是四階段。

剛剛已經有提到對動物的觀察,而John Bowlby也觀察了幼兒面對依附對象的失落反應,尤其是與母親分離的研究,Bowlby先是提出了對幼兒與母親分離的適應歷程有三個階段,分別依序是抗議階段(表達了憤怒與渴望),失望階段(呈現失望、無助、沮喪),失聯階段(重組與適應)。但在這裡需要補充說明一下,藉由Archer的論述,我們可以知道對於兒童而言,兒童跟社會性動物對於失去和離別的反應都非常類似,因此其實也沒有證據能顯示他們能做出這樣的區別。Archer指出了人類的幼兒要到5、6歲以上,才有能力區別離別與死亡。

但後來Bowlby就根據幼兒對於母親分離的研究結果,提出一個四階段哀傷歷程模式。

Bowlby所提出的哀傷四階段:

  1. 震驚與麻木(shock and numbness):對失落的初期是沒有現實感,並感到不可能接受,大約時間會在幾小時到一星期的時間,這段時間會感受到生理壓力,也有可能形成身心症。但也有可能掙扎是否接受死亡,知道自己有情緒,但有可能封閉情緒。
  2. 渴望與尋找(yearning and searching):這個階段可能持續約數月到數年,因為要去適應失落所帶來的空虛感,對未來可能也會感到茫然。而會想要找回過去依附的對象,這種想要被撫慰、填補空虛感的感覺,會讓一個人滿腦都被死者相關的意象所佔據,Bowlby也提出有人可能會一直停留在這個階段,甚至花費一生的時間要來填補這個空虛感,而停留在這份失落當中。
  3. 絕望與失序(despair and disorganization):由於接受死亡的事實,而形成的絕望感,同時也可能感受到憤怒。但如果停留在這個階段的話,有可能會繼續被憤怒跟憂鬱給耗損,也會停在消極跟無望。
  4. 重組與恢復(re-organization and recovery):這個階段哀傷者會對於生活再度恢復信心,建立新目標與生活型態。終於能開始重建各方面,能接受著失落的事實,但自己仍就能積極面對生活,對自己的信心也能慢慢回復。

Worden則是使用了任務論來主張經歷哀傷失落需要做到的四個任務,這四個任務也經歷了多次的修改後,變成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四個任務。

任務一:接受失落的事實

前面學者提到的尋找都和否認、無法接受是有關連的,保留屍體而無法進行火化、木乃伊化屍體這也是我們聽說過的,其實在經歷我人生好多次的喪親經驗,我都能看到家人們對於亡者的不捨。

好像每次屍體在火化的過程時,大家總是哭得最傷心的。我還記得有些人會在火化時說著快跑啊,而有的總是一陣陣的哭聲。

我還記得媽媽曾告訴我他轉念後的想法:都是肉體屬於世界和地上的事,爸爸的靈魂已得救到了天上了。這或許是他面對火化較能夠釋懷的原因吧。

然而,這些現象也都和否認這個機轉是有關係的,否認被作為保護自己需要去面對事實的方式,又或者把對方的東西都丟掉,說我不想他、我跟他不熟,而又有一種否認的方式則是選擇性記憶,不記得對方的長相,或者是認為死亡可以復活,也有所謂尋求靈性的方式,認為會再和對方重逢。

任務二:奮力走過哀傷的痛苦

在這個階段需要的是去面對以感受,面對失去的痛苦,面對失去後會有的感覺。面對常常是最重要也是必經的過程,若是將它擺置在一旁,選擇迴避他,甚至是克制這樣的傷痛無法流動,那麼他就無法被療癒、解決、被處理。而終將會卡在那裡,形成了身心反應和症狀,例如我前面有提到的憂鬱。

任務三:適應沒有死者的世界

在適應上,我們又能夠分成我以下提及的三種適應。

外在適應我們要面對的是去適應得去過沒有死者存在的生活,一個人我們之所以無法讓他接受他的離開,有時就是因為他已經成為我們生命的一個部分,因此生活模式需要去掉這個人,勢必需要出現新的生活方式、新技巧,而相對的,如果無法良好適應,那就對的迴避人際社交,變得退縮。

內在適應則是去發展新的自我認同,現在沒有了死者的我,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重新找到自己,這也是一個適應沒有死者的內在適應。而無法良好適應,那麼就會變得無助、沒有能力、退化而幼稚,甚至是人格破產和低自尊的。

靈性適應是去重新架構假設的世界,改變一個人對於世界的看法,由於死亡會挑戰到個人的基本的生活觀和想法。

任務四:找到一個與死者持久的連結,並邁向新生活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最後一個任務,找到與死者的連結,這樣的連結更像是一種情緒、精神上的連結,可能存在於想法、回憶中,並且能開始有意義的參與帶來愉悅的新活動和新事物,發展出新關係。Worden強調了完成任務四,才可能有辦法好好生活的,否則當我們失去我們所愛的人以後,生活被停止,我們也沒辦法在過著有意義的生活了。

心理治療師的工作不是要生存者「放棄」與死者的關係,而是「協助」生存者與死者的情緒關係,「維持」連結並放在記憶裡後能變作內在的力量。

我自己在經歷這樣的歷程後,就像我每次提到爸爸時,我都會把爸爸的離開化作為爸爸的愛遺留在世界繼續與我同在,爸爸的離開會從「失落與哀傷」變成了「內在力量」。


我想都會有這樣的一個過程吧,看著別人的爸爸寵愛著、幫忙著,然而沒有家人的幫忙,一直以來都是靠著我自己,而我一直被鼓勵、讚美的「獨立」能力,我能照顧好自己。


多年後有一次與一位讀心理的教授的私下的面談卻被批判獨立是一種「病態」的表現,什麼都自己來是有病的,她只丟了一句責怪責難,但什麼都沒告訴我,因為她說她認為我天賦異稟,她認為我知道她所表達的意思。

而我雖感謝她,但她所謂她自認為的「當頭棒喝」,卻也讓我省思了我們都身為心理學的學者和專家,但明明說一句話並不需要藉由傷害的方式傳遞,這樣故意引起他人投射而且想引人掉入的心理陷阱,我選擇不言不語,我寧可讓她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但我卻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徹和清楚,雖被羞辱和傷害,但我仍感激她。


因為她的羞辱與輕看,我更能回頭看見自己多年的改變,從不相信任何人到願意相信人,從沒有真正愛過人到願意無怨無悔的愛人,以德報怨,不需要她或其他人的定義,我是最了解我自己成長以及改變的。最重要的是,我確實從一個什麼都靠自己,好獨立的人,到願意與他人共處、合作,相信世界上定會有這樣一群願意為著相同理念希望大家都好的人與我一起共同為心理健康而努力。


所謂的病態,是因為這是個人際的社會與世界,我們不可能終將獨自一人完成所有事以及生活。因此,即使我「選擇」一個人,但其實我也能「選擇」被幫忙與協助。


但是對一個從小就無能為力的親職化小孩,而後又經歷到父親的過世,現在再回頭來看Worden跟其他學者的理論整理,我思考著自己是如何面對父親的離開呢?


父親對我而言,小時候熟悉卻在生命中缺席,而缺席後的歸國,父親沒多久就診斷癌症而經歷半年的時間便辭世。

我也曾經經歷過忘記父親的臉的樣子,我拿著父親的照片,又看看我自己,我在我身上好像看到父親,卻又好像沒有。

我把這個原因歸於父親長期的缺席,然而我一開始以為一個不熟的父親過世根本與我無關。

但後來我才發現原來還是有所影響的,原來即使這邊沒有參與我生命太多的父親,但是我身分證上寫的爸爸,名義上的爸爸,看到了也不太會互動與說話的爸爸。

這位跟我不熟、相敬如賓,對我沒有太多訓斥與來往,充斥著家庭暴力、毆打的爸爸,其實離開也是對我有所影響的。

在病床上叮囑要回饋社會,為著社會貢獻心力的爸爸,原來是深深地在影響著我的。

那束曾被爸爸讚美好看的桔梗花,病床前我對他的原諒與照顧。

當我背著書包放下一本本準備研究所的書本,將馬偕醫院營養師準備的飲食緩緩倒入父親的鼻胃管中讓父親進食,父親說著「慢慢的」、「可以」、「沒關係」,即使這個人不是我的父親,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而為著他的痛苦感到難受。

在考上研究所的同年,父親的喪禮也辦完,入殮、火化、下葬了。

我就帶著這份哀傷的傷痛去讀心理研究所,當時的學校在深山裡,我後來才發現我無法適應,而在不斷碰觸以及學習心理學及心理治療的過程,我開始認為我需要修復我的原生家庭帶給我的傷害,而最重要的是我選擇了面對傷痛,甚至是處理傷痛。

我又重新的考了一次研究所,而且我只考一間,位於高雄,因為我剩下唯一的家人就在那,而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讓我考上而來到高雄繼續我心理研究所的學習。

後來我也成功地修復自己與原生家庭的關係,也幫助了許許多多的人修復自己,以及也重新面對自己。

負傷的治療師在這個心理治療界是常見的,就好像因為曾經走過,那樣的感受是清楚的。

然而我必須要重申我每一次的心理治療都是獨一無二的,一定是因著每一位來到我面前的患者而重新的調整,心理治療對我而言是沒有SOP的,因為這是對人的心理工作,而也依循著心理動力的取向,跟著個案走,適時的調整與進退也是非常重要的,他跟著我,我又跟著他,這樣共舞的過程,終將走出屬於自己的路程。


這裡是裕禾診療室,歡迎你與我聊聊你的心裏事。


本文參考是整理作者過往於哀傷失落之學習以及分享自身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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