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回歸

〈永恆回歸〉2023-08-23

　　「永恆回歸」(Ewige Wiederkunft )是尼采的一個著名思想。相對簡化地說，這意味著一切曾經發生、正在發生與未來將要發生的事，都會在宇宙的亙久運行中反覆地發生。在一些詮釋裡面，這一想法是尼采對人是否能真正「愛生命」的一種試煉性質的思想實驗，真實世界是否實際這樣運行並不重要。但在另一種詮釋裡面，這是尼采重要的宇宙論與形上學宣稱，他不僅僅要我們以這樣的方式思考自己的行為，而是真切地認為我們的一切行為具備這樣的重量。

　　雖然尼采似乎從未足夠明確地給出關於「永恆回歸」的完善論證，但我們可以用以下的方式來簡單地論證永恆回歸的邏輯：

　　在一個素樸的、存在有因果連結的世界觀中，當前時間內的一切事情都決定了下一刻的一切事情，也被上一刻的一切事情所決定。那麼，如果宇宙有無限長的時間，則一切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都會在宇宙中發生。由於在這一刻之前的時間已經無限長、那些事情已經在過去裡面都發生過了；而這一刻之後的時間也無限長，它們也將在未來全數發生。一切事情便如此地，有時間順序地在無限的時間裡面反覆發生。

　　而如果時間並非無限長，而是有一個明確的開端與明確的結尾，之前與之後都是無。那麼，世界的規律將是：基於某些特定的原因，「無」會發展出「第一刻的一切」，然後一路推展，「最後一刻」則導向「無」。一個清晰的理路便已經揭示出來：那無差別的「無」會無差別地發展出「第一刻的一切」，那一無差別甚至令它不會是「又一次的第一刻」，而完全會是同一個。

　　在上述這樣邏輯的論證之後，我們會明白一個事實：「永恆回歸」與「一期一會」這兩個看起來相反的概念在人的實踐裡面談的基本上是同一回事。因為「完全一樣地重複發生」與「就只會有這麼一次」在體驗上是一模一樣的。且它們同樣具有一種最深刻的重量。一件錯誤與糟糕的事情不會在「告一段落」後消失，也不會在「有所成長」後昇華，它成為你的歷史，也成為宇宙的歷史，它是宇宙的軌跡的一部份，彷彿蝴蝶效應的另外一個側面：「要得到相同的結果，再細微的差異也不能更改」。

　　相對的，那些你經歷過的幸福與意義感也不會因為關係的失去或事業的挫折而不復存在。無論是「痛苦」還是「美」、巧合還是精心策畫，一切如其所是。赫拉克利特（Ἡράκλειτος）的名句「一個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裡兩次」一方面意味著流變，另一方面也意味著那一刻一切事物的獨一無二性。而正是這獨一無二使得其在宇宙的永恆運作裡面有一個可以完美鑲嵌的位置，讓循環得以發生。

　　從另一個不那麼「超越」的角度來說，我們的性格與習慣也讓我們在更小的、「你一生的故事」的尺度上，不斷經歷著相同的事情。會因為「失言」而炎上的政治人物或喜劇演員總是不斷地失言與炎上；會違反交通規則導致事故的人在真正無法挽回之前也往往會一再地違反。

　　同時，我們對於世界的偏頗認知也會讓我們在自己的世界裡面不斷地經歷相似的事，那一部分是我們的性格與追求行為導致的「吸引力法則」。另一方面，那種對過往糟糕經歷的擔憂，也會成為一種自我實現的預言。如同山道猴子注定要一再經歷「被伴侶背叛」，無論他的伴侶有沒有打算背叛他。他的性格也將讓他愈來愈眾叛親離與自我毀滅，即使他身邊其實仍有著不少關心與在乎他的人。

　　反過來說，我們也能夠透過對於過往經歷的辨識，去明白自己一直以來不斷經歷的是什麼。去找出生活中有哪些事物就僅僅是那些被推上山之後會再次滑落的巨大石頭。從單一一次的生命而言，你已經不斷地循環經歷了這些，是時候去決定你是否還想要它繼續了。

延伸閱讀：

〈《記憶與救贖》讀書會（三）：世界會記得，我們會將之重新拾起〉

〈熱愛生命者的必然勝利：薛西弗斯的神話〉

〈薛西弗斯的石頭〉

〈世代關係、固有價值、與理所當然的「相對啟蒙感」〉

〈Homo myth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