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大部分的人,都是懵懵懂懂地度過一生。相對於比較善於思辨、哲學成就也比其他國家發達的歐洲人,他們可能會比較能夠思考清楚自己的人生處境。
但是如果回過頭看看,那些在二次世界大戰時,瘋狂地追隨希特勒跟納粹,後來卻又為自己所鑄下泯滅人性的大錯,長年懊悔懺悔不已的德國人,我們又不免會驚訝地發現,即使是哲學成就最發達,最擅於嚴謹思考的德國人,原來也曾經集體瘋狂過,被一個種族理論荒唐可笑的瘋子,牽著鼻子走。
只能說,我們太過高估了人類的智慧,我們其實比想像中還要愚昧。
在我這樣嘲諷我自己同類的此刻,我其實完全沒有覺得我自己比同類還要優秀。相反的,我事實上是在反思自己有多麼愚昧之後,才領悟到自詡為萬物之靈的我們這一類,對於我們自己的智慧,懷抱了太多言過其實的誇大,還有自負。
不只我自己高估了我自己。我發現我對其他的同類,也懷抱了太高的期待。
如同許多法相莊嚴的人一樣,我對自己也揣緊了過多的自信。我自以為自己是良善的,我以為我所堅持的許多理念,都是對的。我以為我所認識的許多人,也是一樣。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我的命運應該算是不錯。
我生長在戰後經濟不斷成長的台灣,這個國家不斷在進步。雖然我的生活遭遇過許多的挫折困難,但是我不曾遭逢過太多的大災大難。人生難免有八九不如意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我不愁吃不愁穿,生活一直過得都算方便平安。
我因此或多或少地以為,這都是靠著我自己的努力與智慧,才得到的。
我之愚昧,莫甚於此!
想想看,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投錯了胎,出生在一個從感情到經濟都是問題的家庭裡?他們終生愁苦,愛恨糾葛。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生錯了地方,才剛出生還在襁褓中,就在槍林彈雨之下成長?還有人物質匱乏三餐不繼,沒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終生勞苦度日。
又有多少人生來罹患難以治癒的疾病,一生都在為病痛所苦?此外,也有人時運不濟,在認真辛苦地努力工作之後,到頭來終究一無所獲,甚至,還有人揹負著債務。
世間苦難何其多?
生活順遂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智慧獲得?
這樣的想法何其愚昧?何其無知?何其猖狂?又何其不知感恩?
先不提我們現代科技尚且難以窺其全貌的宇宙了。相對於我們所生存的這顆小小的行星,一個人豈止渺小如蒼海之一粟?一場地震,一陣洪水,就足以輕易地奪去我們螻蟻般的生命。我們卻只因為建立在地球上小小的文明,就狂妄地發出人定可以勝天的囈語。
透過媒體影像的渲染,人類居然誤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我就是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受到誤導,不自覺地誇大了自己生活的能力。也因為誤判了自己真實具備的能力,才使得自己在真實的現實生活中,經常陷入困惑和迷惘。
一個誤以為能夠主導自己生活的人,將會在現實中遭遇到許多挫折。
第一個會遭遇到的挫折,源自於缺乏同理心。
一個缺乏同理心的人,在面對別人遭遇的困境時,總是習慣以「你為什麼不…」或者「你可以…」來為對方提供膚淺無用的建議。我曾經在網路文章上,看到做太太的這樣評斷她的丈夫在公事上的作為:
「你的舉手之勞,可能是對方的無能為力。」
這是一位富有智慧的太太。
是的!就像對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而言,舉起一台腳踏車可能不是太困難的事。但是對於一個兩歲的小朋友來說,這根本就是Mission impossible。又好比對於一位體內多巴胺分泌失調的憂鬱症患者而言,他就是提不起勁,他就是快樂不起來。
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缺乏同理心的人總是令人疏遠。缺乏同理心的人,總是令人排拒。缺乏同理心的人無法贏得別人的尊重,還有喜愛。
一個自以為可以主導一切的人會遭逢到的第二個挫折,是想像與現實的背離。他們總是自我感覺良好,但是在自己內心深處裡卻又比誰都更清楚,現實並非如此。
誠如我前面所說的,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我們常常祝福人家心想事成、事事如意。我們所以會給予人家這樣的祝福,就是因為這是非常稀缺,甚至不可能會得到的福氣。
從古代的帝王到現在的富豪權貴,有誰的人生可以過得心想事成、事事如意?或許所求不多的平凡人,還比較可能接近這樣的福氣吧!
過分自信的人總是表現得光鮮亮麗,滿口都是令人欣羨的成就,還有如何成功的金科玉律。但是如果掀開他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實生活,有時會讓人忍不住一掬同情之淚。
如果不在人前虛張聲勢,他們會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
一個自以為可以主導一切的人,最後勢必也難逃一個巨大的挫折。
那就是必須面對老、病、死的現實。
People die!或者說,人必有死!就像蘇東坡在《赤壁賦》裡所寫的:
「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許多的國家領導人跟企業領袖,一生都投注在工作與權力的追逐之中,至死方休。不知道他們在臨終之際,可曾感嘆過對於自己生命的無能為力?
一個人縱使事業得意叱吒風雲,臨老時終也不免體力精神不濟。到了這個時候,不管他擁有多少財富,或者集結了多麼優秀的醫療團隊,也很難妙手回春,讓他回復青春。
可以肯定的是,等待在每個人前路的,就只有死亡一途。
我們都只是人世間的過客,每個人都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小微塵。富貴也好,艱苦也罷,沒有誰比誰還要偉大。
1954年,問鼎世界盃足球賽冠軍機會濃厚的巴西隊,居然意外地在冠軍賽中落敗。球隊回國的時候,機場迎接他們的橫幅上面寫著:「這一切都會過去。」四年後巴西隊如願捧回冠軍獎盃,機場歡迎他們的橫幅上又寫著: 「這一切都會過去。」
勝利也好,失敗也罷。這一切都會過去。
早年在花蓮豐濱鄉的海邊,有一座當時縣長豎立的石碑,上面寫著「人定勝天」四個大字。2015年蘇迪勒颱風過境,整座石碑連同路基都被海浪捲落進海裡。
具備跟大自然搏鬥生存的勇氣很好。但是千萬不要狂妄地以為,人的力量真的可以戰勝大自然。
親愛的朋友,經常到郊外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海,感受我們其實沒有那麼偉大的事實吧!你也可以再一次體會《赤壁賦》裡所寫的:「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意境。
然後由是生起一份謙卑心,對人可以懷抱多一分的同理。相信在把自己這樣放下的同時,我們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輕盈。不再貪求太多,不再苛求自己,得以度過一個,貼近我們真實重量的自在人生。
且讓我們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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