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注意力問題的另一個重要肇因是「睡眠不足」。而且這不是什麼個別的案例,不是說「有些人生活習慣不好,總是喜歡熬夜」,而是從硬體與軟體方面,我們的社會正在剝奪維持人類身體正常運作所需要的睡眠品質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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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鎮度假的時候,海利很明確地感受到自己清醒時的神清氣爽。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在那裡的睡眠時間更長,還因為他意外地得到了更好的睡眠品質。
在去到普鎮之前,身為總是追逐著第一時間資訊的媒體工作者,海利習慣讓自己處於高壓與思緒活躍的狀態。在一整天的工作後,和很多人一樣,為了入睡,他可能會透過睡前看劇來讓自己放鬆。但這種做法並不總是有效,在很多時候,盯著筆電看劇反而讓他變得更清醒。而且,一但錯過了那種想睡的感覺,他又會繼續收發電子郵件或瀏覽網路,一不小心又掉回和白天相似的緊繃狀態。
最後,他往往需要透過含褪黑素或其他助眠物質的藥物輔助才能入睡。通常,他的入睡方式更像是「昏迷」而不是漸入夢鄉;並且在幾個小時後,被多個巨大的鬧鐘聲驚醒。
這裡,我們說他「不是漸入夢鄉」不只是某種文學筆法,而是因為,夢境最常發生在「快速動眼期(rapid-eye-movement,REM)」,但最長與最激烈的快速動眼期出現在睡眠的第七、八個小時。而在我們當前的社會裡,每天能睡滿七到八小時的人,已經所剩無幾。雖然聽起來有些聳動,但在這個睡眠不足的時代裡,我們甚至連作夢的權利都被剝奪。
在普鎮的時候,不只是因為他正在度假,可以睡到自然醒。由於他並未攜帶任何能上網的電子設備,所以他一方面擺脫了那些令人心煩的雜訊;另一方面,也拒絕了影響人體正常進入睡眠的人造光亮。
哈佛大學醫學院主任,專精於睡眠醫學相關研究的查爾斯.切斯勒(Charles Czeisler)指出,人體對光線的變化很敏感。當太陽開始下山、天色即將轉黑的時刻,人體會產生一種「清醒驅動力」,幫助人類的祖先在完全天黑之前回到部落或洞穴。
然而,在人類發明了電燈、以及各式各樣的發光電器之後,這樣的身體機制使得我們會經常性地獲得「清醒能量」。譬如說,當我們把筆電螢幕闔上時,清醒能量會湧出;當我們關燈準備睡覺時,清醒能量再一次出現。「每次開燈,都是在不經意間服用影響睡眠的藥物。」查爾斯醫師指出。而在幾乎連路燈都沒有的普鎮海邊,海利終於可以在散步回家之後自然而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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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個睡眠危機,查爾斯提出了一個非常值得我們警惕的問題,他說:「我們不會剝奪兒童的營養,但為什麼要剝奪他們的睡眠?」這項問題在台灣尤其嚴重,即便2022年時,教育部已經明訂學校不得在8點10分之前強制要求學生到校,但依然時有聽聞學校違反規定的消息。
那些違規的學校,很多是以「家長反映上班與新制接送時間衝突」為由,這雖然不能做為違規的藉口,但也清楚顯示了,台灣工時過長的問題,不只影響成年人,也會嚴重影響孩童權益。甚至有些瘋狂的人會用「你以後上班誰管你睡得夠不夠」之類的荒謬理由,認為調整到校時間會讓孩童缺乏抗壓性、無法銜接工作,反對讓孩童補充睡眠時間的政策。
我還記得,自己就讀高中的時候,由於要坐車到隔壁縣市,冬天經常得在天還沒有全亮時就要起床準備出門。即便對一個成年人來說,這都不是能夠讓人體處於良好狀態的生活模式,何況是更需要睡眠的青少年與孩童。
擁有心理學與神經科學專業,研究睡眠與心理健康的羅珊.普利查博士(Roxanne Prichard)在對於學生睡眠時間的研究中發現,平均而言,一個典型學生的睡眠品質,竟然幾乎與現役士兵或新手父母一樣差。這解釋了為什麼昏暗的演講廳總是會讓學生睡著,因為他們早就累壞了。
然而,即便學生知道自己很累,但他們也同時注意到社會就是這樣運作。他們的父母和其他成年人同樣長期處於睡眠不足,只是他們用咖啡或藥物維持精神,彷彿那種高工時、低睡眠的狀態是正常且應該的。
羅珊博士指出,長時間熬夜的身體反應,與酒醉的情況相當。並且會讓身體產生一種「發生了緊急情況」的錯覺,不只傷害短期注意力,也會對長期的生理狀況造成嚴重影響。查爾斯醫生進一步指出,就算你沒有嚴重熬夜的習慣,如果每晚少睡一兩個小時,持續一兩週之後,身體的表現與受損程度也將與整夜不睡相差無多。
無論是羅珊博士還是查爾斯醫師,他們都明白自己對於睡眠危機的呼籲是在對抗整個社會的潮流。查爾斯指出,從根本上,我們的經濟體系不希望我們睡覺:「人睡著了就不會花錢,沒有消費,也沒有生產任何產品。」對當前的經濟體系而言,注意力缺失只是「做生意的成本」。
但在後面的章節裡,我們會看到或許查爾斯醫生的想法還是稍微天真了,因為注意力缺失很可能其實不是經濟體系的「副作用」,甚至已然成為了許多大企業的營利手段。一個我們必須嚴正面對的事實是:有些人正在非常有意識地摧毀大眾的注意力,並以此來獲得更龐大的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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